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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毫無關聯的。」

一邊泡著茶,爺爺一邊對我這麼說,熱水蒸出的白霧矇矓了他的臉,「就像一張網,即使只是小小牽動了其中一條線,最後卻會將整張網都給拉了過來,一切都是有關聯的,只是在拉線的當下人們不知道而已。」

聽起來是很深奧的內容,至少這對當時還不滿五歲的我來說,實在是太深奧了,至於為什麼我總是能將這些年幼時期的對話記得那麼清楚……老實說這點我也很想知道,總覺得爺爺的話就像是有什麼特殊的魔力一樣,一旦說出口,就會在你的腦子裡打上印記,想忘都忘不掉。

小小的我坐在一旁吃著桂花糕,稚嫩的年齡無法理解這樣的深澳。

「那小慈不要去拉線不就好了?」所以我天真的這麼回道,「只要不拉線,就不會扯到網子啦!嗯,小慈真聰明!」邊說,我還邊點頭肯定自己。

爺爺笑了。

「這可不行啊,」搖搖頭,爺爺笑得十分開懷,「小慈的手,是註定會纏上許多線的,有些是它們自己繞上來的,有些則是你自己去撈來的……小慈長大以後,要說是身在網中也不為過啊……」

說到這,爺爺笑嘆了下,提起茶壺開始分茶,而我的臉整個皺成了一團,像是吃到了苦瓜。

「小慈不想被網起來……」我悶悶地說,大力的咬下一口桂花糕,身在網中這樣的形容讓我覺得自己活像個被蜘蛛逮到的獵物,隨時會被吞吃入腹。

「沒有人想被網起來,不過,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而更多時候是自己跳下去的,」爺爺說,拿起一個茶杯起來聞香,茶香瀰漫,「小慈啊,你要成為一個可以撐得起那些網的人喔,扯了網拉了線,就要負責到底,撒手不管可是不行的。」

「……真的不能不拉嗎……」我苦著臉看著自己那一雙孩子特有的白嫩小手,上頭還沾著桂花糕的渣渣。

孩子總是怕麻煩,加上被網起來的感覺實在可怕,所以小小的我滿腦子只想著怎麼避開爺爺口中的「網」,完全沒有想到要去負責任之類的詞。

爺爺放下茶杯,神情凝重看著我。

「可能的話,其實爺爺也希望小慈可以避開那些,但因為家族遺傳的關係,爺爺覺得要你避開什麼的實在太困難了,所以小慈啊,你還是扛著點吧。」爺爺說,然後摸了摸我的頭。

這讓我頗為不解。

「什麼家族遺傳?」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家有這種東西?

「呵呵,這遺傳可是經歷了時間印證的,只要是咱們家的人,絕對人人都有一個跑不掉,小時候可能不太明顯,但等到時間長了日子久了,就會很明顯了。」

聽爺爺說得這麼神秘,我立刻好奇起來,連忙追問:「到底是什麼啊?」

「手賤。」

……

…………

「這聽起來似乎不是什麼好遺傳……」我的臉再次皺成一大團,如果說剛剛那是吃了苦瓜的表情,那現在這應該是吃了黃蓮的。

爺爺又笑了,手底發力在我的頭上一陣亂揉。

「可別瞧不起這個遺傳,想當年要不是你爺爺我手賤地牽起了你奶奶的手,現在的小慈會在哪裡還是個未知數呢!」說著說著,爺爺將手指彎成扣,輕輕在我腦袋上敲了一把,「所以要感謝這個遺傳,知道嗎?」

「……喔……」我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頭,沒辦法,爸爸有交代,爺爺說的話都是對的,而且那些話聽起來也沒有太大的錯,所以實際上應該也是對的。

看著我那皺得亂七八糟的臉,爺爺將一杯茶放到了我的桌前。

「細心些,多看看周遭吧,」他說,輕抿了一口茶,目光看向窗外,「小慈的未來可是很多彩多姿的,雖然也蘊藏著這樣那樣的危險,但燦爛的背後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不是?呵呵,可能的話真想陪著走上一段,可惜歲月不饒人哪……」

「爺爺?」小心地捧著冒著熱氣的茶,我不太懂爺爺這段突如其來的感慨跟惋惜,「你說的太難了,小慈聽不明白……」

「沒事沒事,你以後就會明白了,」爺爺笑著說,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我努力朝杯子吹氣企圖把茶吹涼的模樣,嘴巴猶豫地嚅囁了一陣,最後才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開口道:「小慈啊。」

「嗯?」我抬頭,看著爺爺將茶杯給放下。

「爺爺有很多朋友,你雖然不認識他們,但他們卻都知道你,」茶杯輕輕地喀了一聲,爺爺定定地看著我,「等你長大以後,要是真遇上了什麼無法解決的困難,那麼,爺爺的這些朋友也許會帶給你一些幫助,但是小慈,無論是他們主動幫助你還是你自己跑去找他們,你都要牢牢記住一點,」

爺爺的話頓了頓,語氣無比認真。

「自己的事,最終,仍需要靠自己去解決,你可以獲取幫助,但卻不能依賴那些幫助,」說著說著,爺爺拿出了一個空杯擺在中央,「假設這個空杯就是你的麻煩,而有人幫你把它填了,」他將手中還沒開始喝的茶倒了一半過去,「像這樣,看起來你的問題似乎是解決了,但實際上,只是一種延緩而已。」

「杯子還是沒滿,而等著你去填的地方卻變多了。」

說到這,爺爺停了下來不再多說,像是要給我思考空間似的,自顧自的替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後,就坐在那裡邊喝邊欣賞著我那一臉的糾結困惑。

我先是看了看那兩杯半滿的茶,再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也不知道那時的我是怎麼想的,孩子的思考模式總是比較天馬行空,只見我突然一股作氣地將手中的茶全部喝下去,然後就吐著稍稍被燙著的舌,將空杯放到中間,接著拿起那兩杯半滿的茶,將裡頭的茶水通通倒進自己的空杯裡。

倒完之後,我將那兩個空杯倒扣,做完這些,我抬起頭,一雙晶亮的眼直直地看向有些因為我的作為而顯得有些呆愣的爺爺,在那份呆愣的視線下,我又是一大口地將杯中的茶水給喝了下去,然後裝做很有氣勢地將空杯喀地一聲放下去。

麻煩什麼的,既然躲不掉的話,那就來吧,無論是什麼,我都把它當作這杯茶一樣,通通喝掉!

爺爺先是沉默了一陣,接著就發出了中氣十足的大笑,顧不得喝茶,伸手過來再次把我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

那天晚上的爺爺心情特別好,破例讓我帶了很多很多的桂花糕回家。

在爺爺離去之後,我漸漸地忘了那杯茶的茶香,也慢慢想不起爺爺所做的桂花糕究竟是什麼味道,但有一件事我至今仍然記得。

那就是當年我盯著茶杯時,茶水上所映著的我的臉。

和著鼻間的淡淡茶香,那是我第一次品嘗到的責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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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慈啊,你選擇了一條最直接、最簡單……卻也最困難的路呢……」

回家的時候,牽著我的爺爺這麼說。

晚風徐徐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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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京川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