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又,『又』字即為手

雙手相交,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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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漢神巨蛋。

對於某些喜愛逛街的人士來說,這裡其實是個不錯的好去處,有得吃有得玩,衣服鞋子化妝品……之類百貨公司會有的東西這裡都有,而且還時不時的會有一些展覽跟活動,像是動漫展、寵物展、演唱會啦什麼的,巨蛋這邊提供了一個不錯的場地。

交通方便,目標明確,對外地來人而言很友善。

雖然很不錯,但我實際上沒來過幾次,記得上次過來這裡還是因為家聚的關係,那時候才剛開學,跟大家還不是很熟,原本不想參加的,卻被班上其他同學拉著過來蹭了頓不錯的飯,理由?學長姐請客,不吃白不吃。

當時那頓飯是啥味道我已經忘了差不多了,對我來說,飯菜本身的美味程度其實不是重點,一起吃飯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那天身邊坐的有大半是連名字都喊不上的人,飯菜再怎麼好吃也就是那樣了。

真要說的話,同樣都是快忘掉的味道,家聚那天吃的東西在我心裡還比不上小時候跟爺爺一起吃的桂花糕。

平常日,巨蛋裡的人潮並不是很多,只有用餐的地方因為剛好是中午的關係所以顯得比較熱鬧,但是這不妨礙我去買點心,我很快就找到阿祥推薦的店家,拿著他們的點單開始苦惱。

該買什麼好?我不知道牧花者的口味啊,而且這張簡易的單子上面只有菜名,大部分的菜名還非常具有「創造性」,要不是知道那名字代表的是一盤菜,單看名字的話還以為這是什麼充滿藝術文化觀賞價值的東西,文謅謅的根本不知道哪個是哪個……

『那就全部買一輪吧!亂槍打鳥必有一中,全買了去肯定會有大人喜歡的!』紙妖飛快地在菜單上寫道,對此,我只心動了半秒就將之駁回。

開玩笑,就算我真的有餘錢能把點單上的東西全買一輪,我也拿不了這麼多啊!

『如果是紙盒包裝的話小生可以幫著拿!』

你要怎麼拿?

『飄在天上飛唄。』

滾。

拿著單子,我心底躊躇的轉上幾轉,想半天沒個結論,只好跟服務員要了一本上頭印著餐點實際照片的菜單本來到外頭的候位區去慢慢思考,免得在門口打擾了店家的正常營業。

隨便挑了個比較偏僻的位子坐下,我掏出打火機把青燈給叫了起來,讓她一起幫忙想想要點什麼送給牧花者比較合適,本來呢,我是打著集思廣益的念頭讓青燈幫忙一起想的,但是當青燈知道我叫她出來的用意之後,那嚴肅慎重的模樣讓我一陣無語。

「青燈,放輕鬆點,我們要做的只是選幾樣菜……」妳別擺得一副要做出什麼生殺大決的臉啊,這是菜單,不是生死簿!

『安慈公此言差矣,』青燈認真無比的拿出了筆記小本本,『此等大事當需審慎思量,怎可隨便?您喚奴家出來不就是為了能將此事辦得更加穩妥嗎?請放心!奴家定會竭盡所能!』

「……」

我錯了,我不該把青燈請出來,我忘了她那不論什麼事情都能認真到讓人吐血的天性了,看著她一邊翻看菜單一邊做筆記的樣子,我忍不住捂臉呻吟,看來這次的伴手禮挑選會花掉超乎我預料的時間。

而事實證明,我的擔憂是正確的,因為當我提著由青燈紙妖跟娃娃這三隻「欽點」的幾包點心走出店家時,時間已經來到下午兩點……至於為什麼娃娃後來也參了進來?為什麼紙妖會在旁邊跟著鬧騰?有句歌詞在這裡可以很圓滿的回答這些問題,那就是:「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在腦子裡迴放那句歌詞,整個人完全進入逃避狀態免得自己會想起當時那位店員看著我的眼神。

『安慈公,現下是否要前往彼岸之處了?』青燈很滿意的坐在我手中提著的外帶紙盒上,迷你尺寸的她坐在上頭一點違和感都沒有,彷彿那些紙盒子本來就是拿來坐的一樣。

「是啊,在這之前先去娃娃那邊吧。」雖然青燈說過直接從人世開道去彼岸也行,不過那樣動靜太大,被看到的可能性也遠比鑽鏡子要高得多,現在人又是在百貨公司,想找個沒人又隱密的地方實在太困難了,但要找個沒人又有大鏡子的地方,可就簡單多了。

隨便找個稍具規模的衣服店家,抓件衣服到他們設置好的更衣室裡蹲一下就是,以彼岸那邊的時間來算,我回來之後說不準還得在更衣室裡待上一點時間才好出去。

正當我在賣場裡瞎晃,心裡計較著到時候該在更衣室裡頭待多久再出去時,紙妖又鬧騰起來了,或者該說,這貨就沒一刻消停的。

『安慈公安慈公!您看這件,』紙妖附在便條貼當中,很開心的把自己貼到了中意的衣服上,『這衣服看上去真襯您啊!要不咱就抓這件進去吧?』

我抬眼一看,心裡迅速飆出各式髒話。

那是一件米色的無袖長版上衣,襯衫領,整件衣服只在尾擺部位點綴了一些精巧的繡紋,第一眼看上去會覺得很樸素,但是看久了就覺得很簡潔大方,這衣服很好,色系也很好穿搭,但是……他喵的這貨是女裝啊!

「你在尋我開心嗎?」我冷冷的瞪著那件女裝上的便條貼,雖說男生來買女裝或是女生來買男裝都是很正常的,畢竟有一種社交行為叫做送禮,但如果一個男生拿著女裝走進更衣室那可就大大不正常了。

孤身男子提著一堆食物來逛衣服這種事本身就有些引人側目,還外加拿女裝進更衣室?這是想讓我被人當變態還是當紳士啊?

『但是這身真的很適合安慈公……』紙妖委屈的表示:『您看啊,只要下半身搭個熱褲再加雙小馬靴,簡直就是一系之花啊!』

「花個頭啦,再寫下去我就讓你直接開花!」我低聲罵道,而後心有所感地往我手中的點心盒子看去,果然看到了我預想中的畫面,這讓我忍不住在心中長嘆再長嘆,「青燈,請把筆記本收起來,這種事情不需要記錄……」

『咦?不需要麼?但奴家想多了解安慈公的喜惡。』

「……」如果不是兩手都提著東西,我一定會好好地揉一揉我的太陽穴。

於是我用一種速戰速決的姿態,隨便抓了件對眼的襯衫掛在肩上就鑽進了更衣室,沒辦法,再繼續逛下去我怕自己的神經會禁不起摧殘。

「娃娃,麻煩妳了。」選了個最邊角的更衣間,我低聲對著懸浮在半空中的掌鏡說,裡頭傳來了鏡妖嬌滴滴的應話。

『沒問題,一點也不麻煩喔。』娃娃甜笑著,半個身子從掌鏡裡探出來,說真的,這畫面我每次看都覺得可愛到爆,雖然縮小後的青燈也差不多是這個尺寸,但不知道為什麼娃娃看起來就是比較萌。

這可能跟個性有點關係,娃娃總是笑笑的,青燈就比較嚴肅,就算縮小了尺寸也還是充斥著認真的氣場,當然可愛還是很可愛的,但就是讓人有種不敢放肆的拘謹感。

娃娃的鏡連結很順利,那面穿衣鏡很快就成了連結鏡世界的通道,我熟門熟路的跨了進去,眼前換成了一片綠意盎然,空氣中有淡淡的梔子花香,感受著這一切,我整個人就在這短短一步之間放鬆下來。

「娃娃,妳這裡真是好地方呢。」會讓人忍不住想一直待下去。

『真的嗎?』將鏡通道的入口小心地關上後,聽見我這句稱讚的娃娃顯得十分開心,而這份開心體現出來的結果就是,她這次沒躲樹後面看我了,而是躲在一個半人高的草叢後……

……不是吧,又躲起來了?那個拿衣服事件的後遺症會不會持續太久啊?上次過來跟青燈攤牌講事情的時候不是已經恢復正常了嗎?怎麼現在又縮回去了?

難道是因為我肩上掛著襯衫?

想到這,我忍不住想解釋一下:「娃娃,放心,不會再請妳幫我拿衣服了,上次是我不好,妳放輕鬆點……」

聽到我這麼說,娃娃躲在草叢後的身子先試探性地露出個腦袋,看到我尷尬的笑臉後,她兀自低頭思考了半晌,才慢慢地將自己給挪出來,模樣有些侷促。

『不是這樣的,其實,失禮的是娃娃……』攪著指頭,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紙妖不知何時竄到了她的肩膀上,拿著兩個紙製小彩球在那裏做揮舞打氣狀,『紙、紙爺說了,外界的時代已經前進了很長一大段,很多風土民情都跟娃娃知道的不一樣了,所以……所以安慈公沒有不好,是娃娃不該用當時的規矩來判斷事情……』

說完這番話,娃娃的臉上似乎有些失落,又或者說是悲傷,像是在哀悼那已經不會回來的時間,仔細想想,她其實連自己所生的那個時代都沒怎麼了解過,一切就已經在她回頭之前消失了,只留下供人追憶的遺跡跟不知道裡頭寫了多少真實、參了多少虛假的歷史。

淡淡的無措,也許娃娃自己都不知道,她現在給人的感覺很像是迷路的孩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迷失在漫長時間道路上的孩子,這讓我忍不住放下手中那些外帶的餐點盒,大步走上前去揉了揉她的頭。

如果不是怕會把人給嚇跑,其實我是想抱抱她的,但是考慮到連摸頭這個行為都很具風險性,抱抱這個更高等級的動作只能先放棄了。

「沒事,每個人的觀點本來就不同,娃娃有娃娃自己的標準,這樣很好啊,」我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淡淡地說:「用不著勉強自己去改變,我也不會要娃娃去變,妳只要順從自己喜歡的就好了,妳是妖,沒必要跟著人的時間走。」

我這麼說,然後看到娃娃瞪著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十分可愛。

『安慈公……不會覺得這樣的娃娃很麻煩嗎?』

「怎麼會呢?覺得妳可愛都來不及了,」我手下壓了壓,怕弄亂娃娃的髮型,所以只是輕輕拍了幾下,「別想太多了,嗯?」

『……嗯!』她有些害羞的點頭,然後就像是回想起什麼好事一樣,燦爛的笑了開來,『安慈公,您果然是好人。』

「……呵呵……」謝謝,這是妳給我發的第二張卡了。

『跟娃娃的爺爺很像呢!以後,喚您安慈爺可好?』娃娃說,一臉期盼的看著我,而我則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安慈爺?爺?

我今年才二十歲啊!二十!在心底用力強調那兩個數字,雖然臉上還掛著淡定的淺笑,但我的內心已經是波蘭萬丈平地起,百般委屈無處宣。

「那個,娃娃……我想,還是叫安慈公就好了,聽著比較習慣……」我頗為僵硬地替自己爭取著,其實安慈公這個稱呼我也挺感冒的,但是跟爺比起來,我覺得公似乎好上那麼幾點。

『這樣啊……』娃娃看起來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就振作起來,『好的,那以後還是喚您安慈公吧。』

「嗯。」可能的話我希望妳能把公字也去掉,要論歲數的話我的年齡搞不好得開平方乘以一百之後才追得上妳,被妳敬稱為公什麼的實在很糾結啊……我暗自腹誹,然後回身挑了個餐點外帶盒,「對了,在過去彼岸之前……來,這份是給妳的。」

『給我的?』娃娃的眼睛亮了起來,頗為驚喜地接過我遞過去的盒子,可接過去後,她馬上遲疑起來,『真的可以拿嗎?這樣的話大人那邊會不會有少?娃娃沒有也沒關係的……』說著,她就想將盒子還回來。

「放心,」我把手按在盒子上,讓她好好收下,「這種的我買了兩份,就當作謝謝妳幫忙出主意了。」在挑選菜色的時候不只一次發現鏡妖的眼睛流連在這道點心上,想著自己一直都沒帶什麼像樣的東西給她,還老是跑過來打擾借道,更別提之後還要來學琴……再不做點表示的話,我都要不好意思過來了。

『安慈公!那小生的份呢?』紙妖第一時間跳出來刷存在感,『小生也有幫著挑的!安慈公不能厚此薄彼啊!』

我:「……」

你一個沒有嘴的傢伙跟人要東西吃是要鬧哪樣?我本來想這麼說,可是又怕「沒有嘴」這三個字會刺激到紙妖的神經,只好腦子一轉,推了個替代方案出來,「你當然有份。」

『在哪?』期待。

「東西吃完之後,紙盒就是你的。」

『成交!!!』三個驚嘆號表示紙妖現在的振奮,讓我不禁感嘆這廝實在好打發,而當我認為這次的分紅事件可以就此告一段落時,我發現坐在紙盒上的迷你版青燈正用某種說不明道不清的眼神看著我……

……不是吧!

「妳也想要?」語出,青燈飛快的低下頭,臉上表情沒什麼變,但這個動作給人一種羞赧的感覺,讓我好一陣無語,青燈居然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這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畢竟,能夠有這種「想要」的心情,就代表她已經越來越脫離燈杖的制約,自主意識開始冒頭了,但是,所謂的燈杖制約就是身為青燈的一種資格象徵,她如果逐漸脫離這樣的制約,是不是在說青燈的資格也慢慢離她遠去?

想到這,我在替青燈高興的同時也有著擔憂。

高興什麼呢?當然是高興青燈能慢慢地回想起本來的自己,說真的,那個燈杖的制約制度看上去的確很替接杖者著想,如果用現代點的話來說,就是為了員工的心理健康而設置的一個保護罩,讓她們可以在退休之後更好的享受生活。

但實際體驗過後,與其說這是個保護還不如說那是一種剝奪,一種無情而冷漠的拔除,那種自己不是自己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的感覺,每次體會都是一種心顫,所以對於青燈能慢慢擺脫這樣的狀態,我是很高興的。

至於擔憂……

雖然這樣想很矛盾,但我也是很害怕青燈會完全脫離燈杖制約的,畢竟那跟青燈資格息息相關,要是哪天她真的徹底脫離了,是不是也代表著她所持有的那部分資格會跟著脫離?而脫離之後的那些資格要是都跑到我身上來的話,那該怎麼辦?

這身半妖之軀根本掌控不了青火,甚至連歸還資格都有問題,要是因為這樣導致當年的悲劇重現──也許還會廢掉一支燈杖──我是絕對無法原諒自己的。

『安慈公?』因為思考得有些入神,我整個人蹲在原地發呆,直到青燈跟娃娃都疑惑的看過來才回神。

『對不住,奴家給您帶來困擾了是嗎?』青燈有些抱歉的說。

『安慈公遇到什麼困難了嗎?娃娃能幫上忙嗎?』捧著點心盒子,鏡妖天真無邪的望著我。

『所謂一紙在手,天下──』沒等紙妖寫完,我直接一個排球扣殺式把那張紙給拍飛。

「沒什麼,只是剛剛突然恍神了一下,」起身,我沒有把剛才在心底的憂慮給說出來,除了是現在的場合不太適合說這個之外,我也很怕青燈會鑽牛角尖,太過認真的人要是真的鑽起來可是沒完沒了的,不說為妙,「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過去吧。」

將肩上的衣服隨便找了個乾淨的地方掛好,我重新拿起那些外帶盒子,然後發現青燈那還有些糾結的小臉,這個,難道她還在想著分紅的事情?

「青燈啊。」

『是,奴家這就幫您開門。』從紙盒上躍起,她一個抽長就變成了原本的大小,攏著雙手的煙袖就想附身上來。

「不,我是想說,我也幫我們兩個買了一點,等一下可以跟牧花者一起吃。」本來嘛,傻傻的看著人家吃東西實在很奇怪,所以我在買的時候就把有嘴巴的人都算進去了,而阿祥的那份當然是等拜訪完畢出去之後再買,不然東西太多,我提不動。

想起手機裡那封阿祥傳過來的菜單訊息,我面上又是一抽,那個吃貨,難道是我平常凹他凹太狠了?居然給我點那麼多……

因為正在心底努力鄙視阿祥的關係,我沒有注意到青燈在聽完我說的話之後露出的表情,一種淡淡的、帶著安心的微笑,她笑著,然後手搭了過來。

瞬間,我的頭髮驟然變長,又一次地整個人「青燈化」,而正如先前所說,我實在很不喜歡這個感覺,儘管在那個當下我根本連不喜歡這三個字都想不起來。

「鏡妖……娃娃,」跟上次一樣,我試著讓自己不要那麼制式的喊人,「暫且別過,稍後再來看妳。」拎著外帶盒,我聽見我的聲音冷淡的說,然後是娃娃有些拘謹的一聲『慢走』,接著,眼前出現了火紅的道路,我跨了進去。

火焰一路鋪了過去,隨著我的步伐前進,與火焰相比也不遑多讓的紅花慢慢出現在視野之中,彷彿無邊無際的花兒們怒放著、嘶吼著、掙扎著,耳邊傳來了悠揚的琴音,伴隨著因為距離太遠而有些聽不清的歌聲,我很快就經由焰火通道抵達彼岸。

跟上次的面部著地不同,我這次很順利的用腳踏上了這片紅花之地,果然有經驗有差,摔過一次以後就知道該怎麼降落了。

站穩腳跟之後,彷彿知道我並不是很喜歡這種附身狀態,青燈很快就脫離了我的身體,而我則是理所當然的享受了再一次的情緒回衝,感覺實在不怎樣,而且……我看了看身後,不意外地發現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莫名地,腦海中閃過一句很二的台詞:「待我髮長及腰,公子娶我可好?」

……

………

不,等等,為什麼會迸出這句?

我冏冏有神的傻在原地,而當我想起是誰灌輸給我這句話之後,只覺一陣無力襲上心頭。

紙妖,阿祥,前段日子這兩個傢伙像說相聲似的在那裡把這句台詞當口頭禪,阿祥還編了個亂七八糟的旋律把這台詞給套上去唱,弄得我那段時間裡耳邊跟眼前全是「髮長及腰」的無盡迴放,而且紙妖的「髮長及腰」還是經過具現化的版本──它剪了一堆紙鬚鬚黏在頭上,然後在鬚鬚的底端弄了一個由腰字組成的分隔線,可怕的是這玩意還硬要黏在我的電腦螢幕上……

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跟阿祥跟紙妖這兩個大白目在一起久了,我的思考方式也逐漸受到汙染,要換做以前,我肯定會對蹦出這句話的自己感到絕望,同時對「公子」還有「娶」這兩個字眼進行撻伐,而不是像現在……我想的居然是「如果每次髮長及腰都要人娶的話,那得找多少人來娶我啊」這種鳥問題……

以某種角度來說,我其實對自己更絕望了,沮喪的垮下肩,我無奈的面對自己被白目病毒入侵的事實。

『安慈公?您怎麼了?可是身子有所不適?』準備好雲霧公車的青燈看著我,臉上有著憂慮,在上次攤牌之後,她就變得格外小心,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就像在擔心什麼一樣,不管遇到什麼都會立刻整個人繃起來,嚴陣以待。

是因為那個「魔」的關係嗎?我兀自判斷著,要說最近值得憂心的事情,好像也只有這個了,唉,我給人的感覺有那麼不可靠嗎?居然緊張成這樣,都快成神經質了啊我說。

「青燈,我沒有那麼嬌弱,」嘆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得稍微開導她一下,要是讓她繼續保持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不僅她累,她身邊的人也會感到很累的,「不管來的是什麼,我想,總會有辦法的。」

『啊?』聞言,青燈愣了一下,『安慈公何出此言?』懵懂的臉,其中夾雜著疑惑。

啊哩?這下換我愣住了,聽這語氣……難道我判斷錯誤?「妳不是在擔心那個『魔』嗎?」

『……魔?』青燈歪了歪頭,『這個自然也是擔心的,不過眼下奴家更在意您的身子,畢竟,奴家對於半妖之事不甚了解,如今也不能再取得安慈公的心音了,萬一安慈公身邊發生了甚麼事情而奴家無法即時知曉,又或者奴家做了什麼令您不悅之事而不自知,啊啊……著實憂也……』

……搞半天妳是在擔心這個?

我啞口無言的看著青燈,這下終於明白她這陣子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小心翼翼了,搞半天居然是因為沒有了紙妖的盜聽筆記,不能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才在那邊心慌慌?一直知道青燈很認真,但是這種想將一切劃到眼皮子底下,想知道別人的心聲好讓自己不會讓對方產生任何不快……這種行為思考模式已經不是「認真」兩個字就能解決的了!

果然很需要開導!

預感到接下來可能是一串長談,我將手中裝著好幾個外帶餐盒的塑膠袋暫時放下,這些菜盒單個拿沒什麼,但好幾個加起來就很有份量了,一路提到說完的話肯定會手痠,我可不想虐待自己,所以放下來先。

「青燈。」

『奴家在,安慈公有何吩咐?』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我無語的看著那一臉戒慎的青燈,心裡估摸著這該從哪開導起……「那個,青燈啊,我們是朋友吧?」

『咦!?』出乎我意料的,青燈大驚的退了一步,『不不,奴家沒有想過那麼大膽的事情……』誠惶誠恐。

「……」

現在不管是六個點點還十二個點點都無法表達我內心的無語了,我突然覺得開導之路迢迢,背景那個蕭瑟啊……

「青燈,妳聽我說,」這一定要糾正過來,正所謂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妖的教育也不能等!「我不知道妖道們是怎麼樣的,但在我們人類社會呢,人與人之間發生的摩擦啊、誤會啊什麼的都是很正常的,這是人際相處的一部分,就跟家常便飯一樣天天在發生。」

說到這,青燈老樣子的又拿出了筆記出來抄(……),但我都已經起了頭,抄筆記又是她的習慣,總不好打斷,只好繼續說下去。

「正是因為有這些摩擦,所以才會需要溝通跟理解,一個人是無法完全理解另一個人的,哪怕能聽到對方的心聲也一樣,因為你只能聽到他這麼想,卻不能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想,」感覺上好像有些跑題,但這種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很多時候,人們雖然溝通了、理解了彼此的要求,卻仍然無法贊同,這時候就需要協調跟磨合,好讓事情能恰好在雙方都能接受的範圍,這就是相處之道,也是人類的終生課題,」重點來了,「而這所謂的相處絕對不是迎合,不是要妳放棄自己的想法去全力配合對方,因為妳是妳,不是誰的附庸,不需要這樣。」

「朋友是對等的存在,沒有誰比誰高尚,也沒有誰比誰卑微。」

認真地注視著青燈,我慢慢地說,「所以青燈,妳不需要擔心會惹我不快,也不要害怕跟我起磨擦,有什麼想說的就大膽的說出來,能夠知道彼此的不同才能更進一步的了解,正如同妳會想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青燈,我也想知道妳在想什麼……嗯,妳能明白我說這番話的意思嗎?」

『意思是說安慈公也想要青燈大姐的心音日記嗎?』一張紙從青燈身邊飄起。

紙妖,尼奏凱。

我狠狠瞪了那張紙一眼,「沒你的事,一邊去。」話音一落,那張紙便皺巴巴的飄開了,這讓我非常滿意,還算識相。

趕走那張紙之後,我看著低頭沉思的青燈,她沒說話,我也沒繼續說下去,這段時間本來就是留給她思考的,無論是多麼高端的引導說勸,最後還是得靠自己去想通,不然說再多都沒有用,只會變成筆記小本本的一串文字,存在價值跟九九乘法差不多。

我跟青燈就這樣相隔不遠的站著,時間在沉默下慢慢流逝,至於流逝了多少……我不知道,因為彼岸這邊的時間我總是抓不準,常常感覺過去了大半天,問了之後卻發現才過了一小時,又,明明只覺得過了十來分鐘,結果卻被提醒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青燈跟紙妖都跟我說憑感覺就好,而我在努力又努力之後得到的結果嘛……嗯,我只能說,如果叫我在這裡泡泡麵的話,那碗麵肯定會爛掉。

站著發呆沒事做,我的腦子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而當我開始思考該如何才能在彼岸泡好一碗泡麵的時候,青燈收起了她的筆記本,深呼吸了幾口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把一雙煙袖攏到眼前,把整張臉都藏了起來。

……這是怎樣?難道開導失敗了嗎?我的心下一涼,正準備再多說些什麼的時候,青燈開口了。

『安慈公……』

「是!」

『奴家……想同安慈公做朋友……但奴家怕自己會做不好……很不安……』幾乎是一句一頓的,青燈像是邊說邊補充的道,『這樣,也可以麼……』

「當然可以!」聽見青燈的話,我大為振奮,本來還以為剛才那番開導要打水漂了呢,現在看來還是有效果的!「做朋友這種事情是不需要資格的,其實以我的眼光來說,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啊。」

『是、是這樣麼?』遲疑地,青燈那雙煙袖緩緩降了下來,露出了她明亮的大眼。

糟糕,這樣看上去真萌,有個形容古代美女的詞叫做猶抱琵琶半遮面,青燈現在這模樣頗有那個味道的,只是把琵琶換成了煙袖,真是、真是……賣萌可恥啊!

我在心裡吶喊著,努力鞏固青燈剛剛想通的思路。

「現在妳已經很好的踏出第一步啦,妳說妳『想』跟我做朋友,這也算是明確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理解了這個想法並且接受……妳看,不難嘛!」我大力的肯定,「所以之後啊,有什麼想說的話就不必藏著掖著,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討論!」

『真的可以麼?』依舊將大半張臉藏在煙袖後,青燈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盯著我瞧,『若是、若是惹安慈公生氣了……那該怎生是好?』

「這個……生氣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那就代表著一種摩擦,一種想法上的衝突,這樣的衝突應該要試著去解決去協調,如果一直避著悶著不去面對,就這樣偏安將就的讓那衝突一直存在下去,悶啊悶的,到後來說不定本來的小事都給悶成大事了,到那時才糟呢,妳說對不對?」

『……安慈公所言,確實有些道理……』她面色一動,這番話似乎對她觸動頗深。

畢竟她之前就是因為把祖訓的事情瞞著沒說,後面才會鬧得這麼嚴重,如果她一開始就說出來的話,那麼我在那位黑姑娘面前就絕不會毫無防備地說自己是男的,也就不會發生那命懸一線的狀況了。

「是吧是吧?」開導成功,我忍不住自我感覺良好了一把。

『那、其實奴家方才有個想法,只是……只是不敢開口……』她怯怯的將煙袖放下,拘謹地收在胸前,整個人看上去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什麼想法?說吧!」

『可奴家擔心安慈公會氣惱……』

「放心,不會的!」我拍胸脯保證。

『那、那奴家就說了?』

「嗯,妳說,我在聽。」

『其實……』像是得到了鼓勵,青燈的臉上既是開心又是緊張,這樣的情緒襯得她整張小臉都鮮明起來,跟一直以來的認真古板形像不同,現在的她顯得很有活力,她就這樣望著我,活像一個正準備做某件事情好讓長輩誇獎的孩子。

我抱著純欣賞的角度在看青燈難得展現出來的模樣,並且在心裡猜想著她到底要說什麼,居然要再三猶豫才肯開口,吞吞吐吐的模樣跟對我進行教育指導時的滔滔不絕截然不同。

『其實,是關於衣裳的事情。』

衣裳?跟衣服有關?我愣了愣,心底有種不太妙的感覺,而很快的,這種預感成了現實。

『奴家以為,方才紙爺所選的那襲衣衫,確實很適合安慈公,可惜奴家不太懂什麼是熱褲跟小馬靴,但紙爺說了,只要您實地穿過一次後奴家就能了解了,不知安慈公是否能……』青燈說,一雙眸子閃閃發亮,眼底充滿著藏不住的期待。

看著青燈那幾乎要閃瞎眼睛的期待光芒,我倒退了三步。

『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有如積蓄已久般,大把大把的紙張從青燈身後噴了出來,很有噴很大噴不要錢的氣勢,真要寫出來的話這串文字可能會直接佔去兩頁版面,為免灌水嫌疑,故以下直接省略,大家心裡知道就好。

瞪著紙妖這純屬浪費紙資源的噴發,我臉色鐵青,杵了半天才從齒縫中硬擠出字來:「這事,還要再討論討論……」

語出,青燈的眸子更亮了。

『就是安慈公方才說的協調?』

「呃……對,需要協調……」有苦無處訴,我艱難的乾笑道,而紙妖還在那邊繼續噴紙,一時之間,這片區域充滿了它的『穿啦穿啦』,讓我恨得只咬牙,「紙妖,你浪費紙張浪費的很開心嘛?」

『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穿啦──』

「我要告訴牧花者,你在他的花海裡扔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紙,破壞了花海的環境。」

我直接把牧花者搬了出來,然後世界瞬間安靜了,或者說,乾淨了。

也不知道紙妖是怎麼弄的,只見本來還灑得鋪天蓋地的A4紙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吸走一樣,一張張唰唰的往青燈身後飛,眨眼間,周遭再也看不到寫著『穿啦穿啦』的紙,只有一張抖得如秋風落葉的搭波A畏畏縮縮的從青燈背後探出一小半。

……剛才那堆至少有五包份量的紙都跑哪去了?我看著正在青燈肩上搖小白旗的紙妖,再次體會到妖道的神奇之處。

神奇歸神奇,該罵的還是要罵,雖然我覺得罵了好像也沒效果,但這是一種自我安慰,有罵有保佑,就算不能保佑紙張不會被偷,好歹也能保佑那些紙能被回收……「給你一天時間,把從宿舍裡偷來的紙好好地放回去。」

『遵命……』搖晃著小白旗,紙妖一身溼答答的回覆。

對於這一番變化,青燈左看看右看看,兀自想了幾遍後才有些後知後覺的道:『莫非,安慈公不喜歡那件衣衫麼?』

妳的眼神要有多好才會覺得我喜歡那件衣服?

我目光放空的看著她,肩膀一陣沉重,本想說自己打死都不會去穿那件衣服的,但在看到青燈那無比期盼外加求知的神情,到了嘴邊的堅決又默默吞了回去。

「總、總之,我們先去找牧花者吧……」不忍心直接拒絕,又不想答應她去穿什麼熱褲小馬靴,只好拿出自古流傳下來的萬用一字訣:「拖」!

我是這麼想的,現在的青燈只是因為還不太明白現代男女裝之間的分野,所以才會被紙妖給慫恿,只要我能拖到青燈她對服裝衣著有所了解之後,她應該就會拋棄這個念頭了。

心中如意算盤打的響,我一邊轉移話題一邊重新提起放地上的袋子,然後就催促著還在原地思考的青燈,「快走吧,不然點心涼了就不好吃了,」看著手中的食物,我狀似無意的說,「希望這些能合牧花者的胃口……」

這話一出,青燈立刻放棄了腦海中盤旋著的思路,俐落地將雲霧牽引過來,『奴家給您帶路。』然後腳下的雲煙載著我們往琴聲處尋去。

嘖嘖。

果然不管對紙妖還是對青燈來說,牧花者這三個字都相當的具影響力,只要搬出來就能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也是啦,像這樣令人肅然起敬的存在,不管是誰來應該都會審慎對待的……

……

………

嗯?不對,爺爺好像是例外囧。

我汗顏地想起了這個規範外人物,從目前已知的那些輝煌事蹟來看,我完全不覺得爺爺跟牧花者之間的相處有哪裡審慎過了,而且我有理由相信這些已知部分只不過是冰山一角,爺爺背地裡肯定還藏了更多我不知道的黑歷史,單就這點而論,爺爺還真是甩了紙妖幾條街。

對了,爺爺當年是不是也有帶吃的來給牧花者過?如果有的話那麼以爺爺的個性,應該會留下菜單紀錄之類的東西,說不定可以從裡頭知道牧花者的喜好?

我出神地想著,腦子裡估量著之後如果回老家,一定要去爺爺的倉庫挖挖看有沒有日記還啥的,渾然不知紙妖趁著我進入深度思考的時候飄到我頭上開始搗蛋,等我回過神來,一切為時已晚。

當我意識到紙妖給我弄了個月光仙子包包頭的時候,牧花者已經在我們前方抱琴而立,淺笑吟吟。

這是我第一次痛恨雲霧公車跑這麼快。

 

--

紙妖,我們走著瞧。

『安慈公要代替月亮懲罰小生嗎?』紙妖躲在牧花者身後寫道,一整個小人得志貌,這讓我心中呈現一片怒火燎原。

不。我搖頭,重重地在心底說。

我會代替月亮撕了你。

 

(卷四試閱到此結束!歡迎留下心得感想喔>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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