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 我偶爾會這麼想:

 

『如果當初命運走了另一個方向,那麼現在的我會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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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斯是第一次這麼怨恨自己的手太短。

趴在試煉之門旁,牠挫敗的看著門底下的一片光亮,在那潔白的光明當中已經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了。

『你居然讓她跳下去!?不知道要關門的嗎!』氣急敗壞的彈到餐桌上,毛球恨恨的伸長牠短短的手指向某個慢條斯里的吃起飯來的青年,『還吃!把筷子給我放下來!』

「別那麼激動嘛,情緒波動太大的話會加速老化喔。」

『你這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傢伙才沒有資格說別人老呢!』拍桌,慕斯這還是第一次美食當前卻沒有心情吃,『把人給我還來!』

「辦不到,」一秒,「掉進試煉之門的人只有在突破考驗之後才能出來,測試一旦開始,就算是創造出門的我也沒辦法中止,」他說,又夾了一塊番茄炒蛋,「所以呢,乾瞪眼也是沒有用的,我們就慢慢等她們出來吧。」

『說這什麼鬼話!萬一出不來怎麼辦!』慕斯憤慨地揮舞短短的手,『你要負責嗎!』

「喔呀?紫羅蘭這另當別論,但小草是你看著長大的吧?跟她相處了這麼久的時間,應該要最相信她的你卻不覺得她能平安歸來?」眨著那雙異色的眼,青年似笑非笑的看著慕斯,「還是說,你知道她的心底可能藏著什麼讓她回不來的因子……?」

『唔!』語塞,慕斯維持著怒瞪的態勢往後飄了幾吋,『任何人的心中都會有不希望被碰觸到的部份、不會說出口的願望,你卻硬要強迫個孩子去看去聽去體會,不覺得這樣很不應該嗎?』

「不覺得,」又是一次瞬答,慕斯聽了差點要氣得破口大罵,卻見青年慢悠悠地放下了筷子,「我以為,就是要趁這種稚嫩的時候去面對那些苦痛才是最適合的,克羅……不,慕斯,成長不一定能帶來堅強,而孩子們有時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如歌般的聲音說著,試煉之門的光隨著聲音的起伏而閃閃發亮。

『……這是你的經驗談?』

「也說不上是經驗,只是一點觀察所得。」聳肩,「人啊,經過了歲月沖刷之後,總是會在無意間給自己套上大大小小的枷鎖,想要的東西也會隨著所見所得而越變越多,於是有了野心、慾望,追啊追的,直到最後將自己困在責任與現實之中。」

「這樣的人們在遇到可以逃避的世界時,想必會有很大部分就這樣不可自拔的跳下去了吧?」將手肘靠在桌上,他兩手交疊,下巴靠在交疊的手背上,「但是呢,孩子就單純多了,他們要的東西往往很簡單,所以反而能比世俗所謂的『大人』還要容易跳出來。」

異色的美目流轉,青年煞有其事的分析著。

慕斯沒理會這樣的氣定神閑,牠最後咬了一口菜,然後用力把筷子放回桌上。

啪!

『就算真如你所說好了,無論如何,我沒辦法杵在這裡什麼都不做的等,』繼續往後飄了幾吋,慕斯飄離餐桌來到那扇門的上方,『這門還能容納幾個人?』

「嘿,請不要太小看我了,」青年說,額上的頭帶突然自己鬆了開來,一圈圈的往下脫落,「即便是以你的記憶量來論,再來十個也沒問題。」

解開的頭帶下,隱藏著的蔚藍眼睛緩緩睜開。

「所以,這是你也要下去的意思嗎?」三隻眼睛同時看著慕斯,青年笑了笑,「你的人生與經歷是如此漫長,後悔與懊惱之處也是一般人的數倍之多,這樣的你,有把握通過那扇門的考驗?」

『我會通過給你看,不只如此,還會把那兩個孩子一起帶回來,所以!你在這裡給我好好頂住別讓門崩潰了!』語畢,慕斯迅速降下身子,在投入門下的明亮之前牠還不忘大喊:『還有!不准把晚餐吃光!』

而後只見一球粉紅色墜入門內的光中,眨眼間失去蹤影。

「真是的,大的小的都一樣,居然這麼衝動……」輕嘆道,青年慢條斯理的將自己鬆脫的頭帶給收整好,然後他起身來到了那個描繪在地板上的門扉旁,蹲下,「一個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一個是我很喜歡的小朋友,另一個呢,是小坊的心頭肉,既然這樣,就再給你們一點小小優待吧。」

低喃道,他握住了額帶的一頭,將那編織有繁複花紋的帶子垂了下去。

帶子的另一端沒入光華之中。

「看得見的人就會看見,」語畢,青年將這扇門給關上,頭帶就這麼夾在門邊,卡住。

「這也算某種願者上鉤?」

他說,然後鬆開手回到了餐桌上,不再去看那道已經關上的門還有那條卡在門縫間的頭帶。

 

光芒。

紫羅蘭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滿滿的光,有那麼一秒她還以為自己回到了花店,畢竟這種閃耀到會讓人出現視覺障礙的光亮不是隨便哪個地方都能看到的。

總覺得在遇到小草之後,她就開始了一種會『莫名奇妙的跑到更莫名奇妙的地方』的人生,而這個人生的共通點大概都是睜眼的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身邊還沒半個人。

如果說硬要她說出兩次經驗有哪裡不同的話,那大概是……第一次睜開眼是一片黑,這次則是一片白?

扶著額頭,紫羅蘭頗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心情想這些五四三。

她抬頭仰天,頭上滿滿的全都是一眼望不穿的白茫茫,這個白茫茫還會發亮。

「……感覺起來不像是有辦法爬上去的樣子啊,真傷腦筋。」一聲不吭的就把她給丟下來這點也很令人傷腦筋,小草現在應該很慌張吧,畢竟親眼看到她大叫一聲後就從『自家餐廳地板』消失,這種情形無論換成誰都會覺得大吃一驚的,何況是本來就比較容易慌張的小草。

「總之先找路,嗯……艾米?」拉出頸鍊,紫羅蘭捧著水晶叫喚,但卻沒瞧見往常那一直伴隨在她身邊的紫光從裡頭飄出,這讓她十分驚訝,不死心的再喚了一次:「艾米?」

依舊毫無反應。

「怎麼會……」難道在這個所謂的試煉之門裡面,是不能藉助精靈之力的嗎?少了艾米……也就是說她不能在裡頭進行任何占卜了?

奇怪,她本來還以為所謂的出師測試會是考占卜相關的東西呢,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感覺就好像被發了一張空白的考卷,在妳試著猜測考題思考如何作答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筆跟橡皮擦通通被沒收了一樣。

「這種考試會不會太嚴苛了一點……」嘟嚷著,紫羅蘭將沒有任何反應的紫水晶重新收回衣服裡,頗為頭大的看著四周。

現在,她該往哪邊走呢?

在得到艾米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完全失去精靈的幫助與指引,突如其來的無力感讓她有種頓失依靠的感覺,一時之間竟只能呆呆的看著四周的白茫茫,不知如何是好。

在不知道呆了多久後,紫羅蘭才好不容易地重新啟動了自己當機的腦袋,一回神,她立刻意識到剛才腦子呈現出的停擺狀態,這讓她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臉頰。

她太依賴艾米了。

「可惡,這樣不行啊!」雖然不能占卜是很不方便沒錯,但如果因為這樣就連動都不知道該往哪動的話,那她還有資格繼續做艾米的主人嗎?

要自立自強,這應該也是所謂考驗的一環!

在心裡默默替自己打氣後,紫羅蘭舉步開始前進,她是這麼想的:既然不知道要往哪裡走的話,那麼就表示無論往哪走都沒差了,反正前方等著的都是未知,與其被往左還往右這種問題絆住手腳,還不如直接向前走來得輕鬆。

於是她前進了,以堅定的步伐。

走著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以後,紫羅蘭開始發現這個空間的特異之處。

跟之前夢境裡只有意志跑進去的狀況不同,這次她是活生生的整個人掉了下來,既然這樣的話那應該就會有所謂的生理需求,例如說肚子餓、口渴想喝水、想上廁所……等等的,要不,最基本的身體疲勞也應該要有吧?

但這裡卻感覺不到這些,說不定等到了就寢時間她還會發現自己也不想睡,一直醒著可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啊,想到這,紫羅蘭下意識的低頭看錶,然後就看到上頭的指針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對準了自己掉下來的那瞬間。

「停了?」沒電嗎?不可能這麼剛好沒電吧?

她錯愕的拍了拍錶面,指針在這樣的拍打下依舊不動如山,瞪著手腕上停擺的錶,紫羅蘭的心有些沉了,難道這裏的時間是停止的?然後她的身體也跟著時間一起停滯,只剩下思緒還在繼續跑……的意思嗎?

「回去一定要記得問嬤嬤那扇門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此嘟嚷著,而就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週遭的白光慢慢地變霧、變淡,然後就真的像霧一樣的逐漸散去,在遮蔽視線的白色飄散之後,紫羅蘭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

「啊……」

看到這棟房子,她忍不住驚呼了下。

那是她的家,她選擇離去的家。

不知道是感傷還是什麼其他的情緒使然,她只能愣愣的看著那已經許久未見過的家門,心底漸漸染上酸澀的疼。

本來以為自己放下了、忘記了,但此時心底閃過的那陣苦楚卻很明白的告訴她,其實她還是在乎的,其實她很想回去。

而就在紫羅蘭心底五味雜陳的這個時候,她突然眼前一花,等她重新恢復視力時,剛才的家門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玄關。

她進門了?

一個恍神的時間就進門了?這是什麼巫術啊?瞬移?穿牆?還是說現在眼前看到的東西只是單純的影像,實際上是不存在的?

各種可能性竄上心頭,可紫羅蘭來不及消化這份錯愕,她的目光與心神就被一個走向玄關的人給吸住,那人穿著要去上班的服裝,雋朗的臉上是令人懷念的、總能讓她放鬆下來的微笑。

父親的微笑。

看著這個笑容,紫羅蘭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眼眶底有水氣上湧。

她站在門口怔怔地看著父親朝她的方向走來,然後在玄關這邊穿好鞋子,拿了鑰匙跟公事包就要出門,一切都跟她記憶中的一樣。

爸爸……

在心裡輕聲低喃,紫羅蘭完全沒發現她已經悄悄伸出了手,想要去碰觸那正要朝門口這邊走來,準備要去上班的父親。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倉皇的大叫。

「爸爸!」稚嫩的同音尖銳的大叫,有急切的奔跑聲從樓梯方向傳來,「不要!爸爸!不可以去!」

是她的聲音。

更正確一點來說,是『小時候的她』。

紫羅蘭整個僵掉了,她只能呆呆地看著『她』從樓梯上狂奔而下,連鞋子也顧不得穿的衝到玄關,然後跌跌撞撞的撲到父親的身上,小臉上佈滿著驚惶。

原來那時候的她,是這樣的表情。

苦澀的看著眼前的畫面,紫羅蘭已經明白現在正在上演的是什麼了,是她的記憶、她的過去,決定她命運的註定離家的那一天。

「真是的,現在是什麼情況……」

居然特地讓她看這種東西,如果說這就是考試項目的話,那也太奇怪了點。

紫羅蘭苦笑的看著『她』慌張到語無倫次的訴說自己的夢境,希望可以將父親給留下來好避開夢境中的預視,接著是父親試著安撫『她』的聲音。

她知道自己的阻止是不會成功的,因為他們不相信她。

回想起來,其實不被相信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聽在其他人耳裡,這不過就是個毫無根據的夢境而已,加上當時的她還只是個孩子,就算再怎麼努力也只會被當成無理取鬧而已,就像現在眼前這重新上演的過去一樣,接下來媽媽應該要出來了。

「紫羅蘭?」一個女聲從廚房傳出,如同紫羅蘭所想的,她的母親走了出來,「怎麼啦?」

對,就是這樣,然後父親會回答母親的問題。

「這孩子做噩夢了,」父親無奈而憐惜的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看來是很可怕的噩夢呢,怕到不敢讓我出門了。」

接著『她』會慌張的反駁。

「不是的、不只是夢!」小紫羅蘭緊緊抓著父親的衣襬,用力的強調,「真的,是真的會發生的喔?不可以出門!至少不要現在出去!那個鷹架、鷹架……拜託!不要去!」

聲嘶力竭的喊著,不過這些都沒用的,因為母親會把她拉開,在詢問完前後事由之後說幾句童言無忌之類的話,最後催促父親快去上班……

「哎呀,怎麼會怕成這樣呢,老公,不然這樣好了,你今天晚一點去上班吧?」

咦?

聞言,紫羅蘭直接傻眼。

「晚一點啊……好吧,也只能這樣了,紫羅蘭?可以放手啦,先去穿鞋子吧,爸爸陪你吃完早餐再出門,喔?」

父親寵溺的說道,緊接著母親就笑著牽起還驚魂未定的『她』往餐桌走去。

連同父親一起,三人走進了飯廳,她看見『她』破涕為笑、看見父親替『她』夾蛋,耳邊則是母親訴說著調侃與笑鬧。

一派和樂融融。

目瞪口呆,紫羅蘭完全不敢相信事情居然會這樣發展。

這裡不是她的記憶跟過去嗎?怎麼事情卻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前進呢?

她不懂,只知道自己開始著魔似的凝望起家中的和樂,一丁點的片段也捨不得放過,畫面繼續變換,在她面前呈現出只有在幻想中才會出現的另一種人生。

她看到父親順利的避過了災禍,回家後大力的感謝了『她』;看到雙親在事情結束的隔天帶著她一起上街;看到她繼續了學校的生活,並且在畢業之後順利考上當地的第一志願。

畫面裡的『她』過得十分快樂,也十分幸福,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朝好的地方發展一樣,是她夢寐以求的人生。

時間點從這裡開始接上,眼前的『她』如今已經同她一般大,這天,雙親為了慶祝這份考取而要帶『她』去吃大餐,但就在這時,本來應該要在畫面裡頭開心答應父母邀約那個『她』卻不見了。

然後她看到雙親對她伸出了手。

「走吧,紫羅蘭,今天是妳的日子,慶祝的餐廳已經訂好了。」父親的慈祥的微笑。

「吃完飯之後,妳還可以選一樣禮物,只要妳喜歡什麼都可以喔。」母親的溫柔的話語。

「……」看著眼前的那雙手,紫羅蘭陷入沉默之中,她好像有點明白對方在考她什麼了,只是,「這種考試……會不會太嚴苛了一點……」

抬手遮眼,紫羅蘭笑著說,揚起的嘴角旁,有淚蜿蜒。

 

小草一直以為自己會摔的很慘。

所以在跳下門之後,她下意識閉緊了雙眼雙手抱頭準備迎接疼痛,但是卻什麼都沒有發生,甚至也沒有『墜落』的感覺。

「啊咧……」不會痛?

困惑的睜開眼,小草狐疑的張望四周,映入眼簾的是點綴著星芒的黑,那些星星似的光一眨一眨地閃爍著柔和,很美、很漂亮,給她一種彷彿置身於星空之中的錯覺。

可是,她剛剛看門的時候明明是一片光亮的,怎麼跳下來之後就突然變成黑色了呢?

「……紫羅蘭?」怯怯地,小草出聲試探,但是沒有任何人回應她,感覺紫羅蘭應該不在這邊,然後她想起了在跳下來之前,那個有著異色雙眸的人對她說的話。

『只有通過考驗的人才有辦法助別人一臂之力。』

所以說,她現在必須要通過考驗才找得到紫羅蘭,不過……

是什麼考驗呢?

說要考心,但是『心』這種東西要怎麼考啊?

不是很明白的晃著腦袋,小草茫然的觀察四周,但只能看到如夜般的黑跟那些像星星的光不斷的延伸再延伸,跟沒底似的持續到遙遠的另一端。

「有、有人在嗎?」回答她的是一片無聲,這讓小草有點慌了,這片什麼都沒有的黑夜跟寂靜的孤獨感讓她緊張起來,「沒關係,我…我不怕這個……」蹲下身子,小草試著對自己這麼說,「一個人什麼的,根本就不可怕……」

在擁有慕斯之前的她也是一個人,小時候都捱過來了,沒道理現在會受不了。

用這種論調替自己打氣,小草拿出了隨身的蠟筆開始在地面上塗鴉,自從她知道自己的天賦是能將圖像具現之後,她就養成隨身攜帶畫筆的習慣,不管是鉛筆、色筆或是蠟筆,肯定會有其中一樣放在身上,好讓她隨時隨地都能畫畫。

反正,如果不知道要往哪裡走的話,那就乾脆哪裡都不走,先蹲等在原地看看狀況再說,就跟迷路的時候一樣,遇到這種狀況時她總是傾向在原地等待的。

「也許,考試的人還在紫羅蘭那邊出題目,所以還沒有辦法過來……」在地上畫起蛋糕的圖樣,小草低語著,「所以只要再等一下、等到考試的人來了,快快考完之後就可以去找紫羅蘭了,嗯,沒問題的。」

她這麼說著,然後替筆下的蛋糕畫上了裝飾蠟燭,這是她本來決定要在晚餐後做給大家吃的蛋糕,材料什麼的都已經買好了,雖然還不曉得紫羅蘭喜不喜歡吃甜的,可是中午的杯子蛋糕被很快速的吃光了,所以,應該是不討厭吧?

「快點出去,快點找到紫羅蘭,然後我們可以繼續吃晚餐,說不定還能一起做蛋糕,替蛋糕加上裝飾……」她替蛋糕的邊邊加上一朵朵的玫瑰,「這個可以用鮮奶油去做,然後可以在中間點上草莓果醬~」

自言自語的說著計劃,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已經出現一個漂亮可愛的蛋糕,等小草畫完最後一筆的那剎那,蛋糕立刻被具現出來。

「完成~」滿意的看著自己畫出來的蛋糕,小草笑著呼出了一口氣,只是笑容上有點淡淡的落寞,可能的話,其實她是想讓慕斯跟紫羅蘭也一起看到這個模型的,還有那個大哥哥,那個有著奇妙雙眼的大哥哥。

他說,他是紫羅蘭的老師,而且還是慕斯認識的老朋友……

……嗯?

等等。

小草突然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太對,或者說她一直都忽略了這個問題。

「既然是慕斯以前認識的,這樣的話……那個人幾歲了啊?」神情凝重,小草很認真的思考起這件事,而就在她想著不知道該加幾個零上去才好時,週遭的影像開始出現了變化。

本來飄盪在空中的點點光芒開始往某處集中而去,宛如星河流動般,這不可思議卻又絕美無比的景象讓小草差點看傻了眼。

那些星光在集中之前都會先跑到她身邊圍著她繞飛幾圈之後才飄去加入光流,這讓小草有種被邀請的感覺,於是,像是被什麼給引導似地,她收起了畫筆,起身開始跟著星河流動的方向走去。

光的盡頭會是什麼呢?

跟著星河的流向,小草忍不住這麼考慮起這個問題。

啊!難道這就是要帶她去面對考驗的提示?

眼睛一亮,這個可能性讓小草立刻加快了步伐,可以說是有些急切的小跑起來,沒跑多久,她很快就來到了星光消失的地方,而就在她停下腳步的瞬間,那些光芒突然炸了開來!一陣強烈的光頓時在黑夜中爆出!

「呀?」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小草下意識地抬手遮住眼睛,雙目緊閉好避開這份烈光,直到她已經感覺不到那刺人的光亮後才小心地睜開眼。

睜眼的瞬間,她呆立在地。

「首先~是圓圓的身體~」她看見一個孩子趴在地上畫畫,那孩子有著白色的耳朵跟尾巴,在畫畫的同時喃喃自語著:「捏起來的感覺應該是很柔軟吧……嗯,身體果然還是要帶點粉紅色的好,這樣比較可愛~」

小草很震驚,因為眼前的這個……這不就是小時後的她嗎?為什麼會看到以前的景象呢?而且她看到的這個還正好是她畫出慕斯的那一天。

因為是得到慕斯的第一天,所以她記得很清楚,當時的她被雙親寄放在親戚的家裡,雖然親戚的叔叔阿姨們也都對她很好,但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別人的家,寄人籬下的她一直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這讓她十分渴望能得到一個能陪在她身邊的伴。

能夠屬於自己的歸屬。

於是她提起筆開始畫,試著畫出一個伴來,只是沒想到還真的讓她給畫出來了。

想到這,小草忍不住笑著蹲下身子,看著景象裡的『過去的她』繼續畫著畫,畫紙上的粉紅色圓球被加上了短短的小手、可愛的鈴鐺跟緞帶,最後添上了耳朵跟尾巴。

「完成!要叫你什麼好呢~?」小女孩開心的放下蠟筆,拿起畫紙抖了抖,「啊!有了!你就叫慕斯吧!」

對,她記得當初自己就是這麼替慕斯命名的,然後在取完名字後,慕斯就會突然蹦地從紙上跳出來,小草帶著笑容回憶道,可眼前的畫面卻沒有照這份回憶走,女孩的畫紙上的確是跑出了東西,但卻是跑出了一個粉紅色的毛球玩偶。

毛茸茸的、軟軟的,像抱枕一樣的玩偶。

「啊咧?」在看到玩偶從紙上被具現出來的瞬間,小草呆住了。

玩偶?不、不該是這樣的,出來的應該是慕斯才對,為什麼會不一樣?

眼前,只見小女孩抱起了那個從紙上具現出來的玩偶,臉上是甜美中帶了點落寞的笑容,這讓小草看了都心痛起來,因為那是『自己』,所以她完全能明白小女孩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那種期待又期待,希望奇蹟能降臨卻總是一次次落空的心情。

她懂,所以跟著痛。

於是小草小心的舉步上前,想要試試看能不能跟畫面上的人說說話,如果是她的話,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應該就是有個人可以跟她說說話吧?

但她才剛要靠近,房子外頭就傳來了聲音。

「小草~」那是阿姨的聲音,雖然已經距離現在的小草有一段時間了,但她還是馬上就認了出來,那是讓她寄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阿姨的聲音,此時正在用歡欣的口吻叫著她的名,「小草~快出來快出來!快看看是誰來了!」

「嗯,來了。」抱著手中的娃娃,小女孩起身轉向門口應聲,而當她看見門口站了什麼人的時候,小女孩手中的娃娃落了地。

「小草,我們來接你了,」逆光中,一雙散發著強烈親切感的身影這麼對她說,「走吧,我們一起回家,回我們的家。」

「爸爸!媽媽!」女孩的臉上漾滿驚喜,顧不得掉在地上的娃娃,她快步地衝了過去。

小草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她看著『過去的她』撲進了她夢想了無數次的懷抱中,然後左右手各牽一個的蹦蹦跳跳地走遠。

不。

這個字跳上了小草的腦海。

等等!別丟下我!

她慌張的想著,雙腳自己動了起來,而當她經過地上那個粉紅色的玩偶時,步伐遲疑的停頓了一下。

慕斯……

她先看了看腳邊的玩偶,然後再看看門外已經漸行漸遠的家人,她知道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這個答案不管幾次她都會回答『家人的身邊』,而慕斯陪伴了她這麼久,早就是她的家人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把慕斯丟在這的,就算那只是普通的玩偶也不行。

於是,她轉身撿起了玩偶,而後快步衝出門,跟了上去。

也許是因為太過慌張的緣故,急急忙忙追出門的小草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懷中的玩偶其實跟她畫出來的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當年她替慕斯畫上的緞帶是藍色的,可現在她懷裡的這一個,脖子上繫著的卻是一條編織有繁複花紋的帶子。

就跟那位奇妙的青年綁在額上的帶子一模一樣。

 

慕斯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宛如被血暈染過的殷紅天空,然後是眼熟到不行的森林村莊。

有多眼熟呢?

一、牠的記憶裡有。

二、牠昨天才剛看過……

解答:這裡是迷霧森林跟時守人的村莊。

嘖。

在認出眼前是什麼地方的瞬間,慕斯只覺得心頭有一陣氣血上湧。

『哪裡不好挑,偏偏挑這裡?就非得要狠狠戳盡人的痛處才甘心嗎?那傢伙的心裡是不是有病啊……』嘀嘀咕咕的抱怨著,牠走出迷霧森林進入了前往村莊的小徑,每走一步,天空的顏色就會變得更紅一點,等到慕斯進到村莊時,天空的顏色已經濃稠的像是能滴出血來了。

讓人渾身不舒服的顏色。

在心底用力嘆氣著,慕斯飄進了村莊,裡頭雖然人來人往的,但卻沒有認何一個人撞到或擋到慕斯的路,雖然街道上的人們對於慕斯的出現是沒有反應到視而不見的地步,卻都會不約而同的讓路給牠過,像是有什麼特別的默契一樣。

有種請君入甕的感覺。

『所以說我是鱉嗎?』皺著眉,慕斯小聲的吐槽著,開始思考從毛球變成虌這件事情到底算是升級還降階……不,等等,仔細想起來那個成語好像不是這麼接的?唉,隨便啦,『還是先別想這些,快點把事情解決了再說吧。』

牠還想吃晚餐,而且小草在剛剛採購食材的時候還買了不少做蛋糕的材料,牠可是很期待的。

最重要的是,牠很擔心小草,當然牠也關心紫羅蘭,不過兩者相較起來,牠還是擔心前者多一些,畢竟紫羅蘭感覺起來很堅強,儘管牠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多了解還不是很深,牠也不覺得紫羅蘭會出什麼大問題,反倒是小草……

……唉……

『為什麼這麼衝動呢……』扶額……手太短扶不到,可惡這個手太短的梗是想用幾次啊!慕斯憤怒的在心裡吶喊著,接著牠就看到兩個孩子從牠面前嘻笑追逐地衝過去,不小心撞倒了橘子大嬸的水果籃。

「又是你們兩個!」水果籃翻倒了,一堆橘子掉了出來,大嬸急急忙忙把籃子扶正,其中一個孩子停了下來開始幫忙撿橘子,另一個則迅速逃之夭夭。

這兩小子總是這樣頑皮搗蛋愛闖禍。

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慕斯下意識在心底閃過這句話,這個時候牠才驚覺自己其實記得很多事情,牠並沒有真正忘卻,只是需要一個觸發點讓牠想起來。

牠是記得的。

記得村莊裡的每一個人,剛剛那兩個跑過去的孩子是艾克跟瑪蘭,老是貪玩貪鬧,不過艾克在闖禍之後會乖乖收拾善後,瑪蘭只會留下一堆爛攤。

被打翻水果籃正在撿橘子的是米莉亞大嬸,在大嬸旁邊笑著的是賣花姑娘蕾桑德菈,常常一起研究食譜的廚師卡蘇璐發現騷動之後走過來查看情況,順便跟蕾桑德菈一起甜蜜蜜的放幾個閃光。

廚師跟賣花姑娘已經交往很久了,每次廚師拿新產品給牠試吃的時候都信誓旦旦的說明天要跟她求婚,可老是沒個下文,天曉得這婚都求到哪裡去了……

牠是記得的,現在路上每個跟牠擦身而過的人們每一個都記得,牠甚至能說出自己當初是怎麼跟他們認識、怎麼熟稔起來的,但這些全都是過去的人了,牠很明白這點。

『明明都是那麼好的人,卻都已經不在了。』嘆息地,慕斯仔細的看著每個人的臉孔,再次地將這些可愛人們的長相給記憶下來,然後牠來到了時守人的家,這場考驗最關鍵的地方。

『所謂的試煉之門,考驗的是人的心與性,』推開門,慕斯輕輕說道,『它會看進你內心深處的願望並實現它,會讓你看見對你而言最理想的人生路線,然後在最後選擇的交叉處,測試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選擇的結果將會決定你會繼續留在裡面,還是能走出去。

「你來了──這麼說似乎有些奇怪?」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門裡頭,時守人凝著一雙眸子看向慕斯,「或者該說『我來了』會比較適合吧?」

『那種東西怎樣都可以,』晃晃小手,慕斯對於稱呼這點不是很介意,牠介意的是其他地方,『我以為你應該要等到讓我看完某些畫面之後,才會跟我說話。』

「沒有那個必要,我們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要做的只是選擇而已,所以──」起身,時守人對慕斯伸出了手,「當歌唱開始之時,你選哪邊?是毀滅還是重生?」

『……在這裡,那首歌會成功嗎……?』

「當然,只要你如此希望,在這裡無論什麼都會如你所想,」肯定的答案,「還記得嗎?卡蘇璐昨天說了他明天要跟蕾桑德菈求婚。」

『他每天都說要求婚吧?』失笑,慕斯想起來了,在牠決定唱出時守之歌的前一天,卡蘇璐的確有跑來跟牠說關於蕾桑德菈的事情。

記憶逐漸鮮明。

「這次他把戒指也準備好了。」

『還抓著人討論婚宴上要準備什麼吃的,說要親自下廚。』

「拜託我當證婚人。」

『希望能舉辦一場最棒的婚禮。』

「你沒忘嘛。」

『剛想起來的,』眼中藏著奇異的水霧,慕斯現在被喜悅與痛苦的情緒給同時衝擊著,喜的是牠又取得了更多的回憶,痛的……痛的部分太多了,『晚上的時候,瑪蘭跟艾克不小心把馬廄的門弄壞了,跑掉了好幾匹馬,艾克偷偷摸摸的來找我希望我能拜託精靈一起幫他找馬,米莉亞大嬸這時剛好拿了橘子過來……還有、還有……嗚!』

好痛。

除了腦袋覺得快爆掉之外,牠覺得自己的心也快爆了。

太多關於人們的回憶翻湧而上,一則又一則的歡笑淚水,當慕斯回過神來時,牠的淚已經不知道流了多久了。

在汲取這些記憶的過程中,慕斯終於徹底認同自己就是『時守人』這個事實,終於不再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記憶了,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否定的,他是慕斯,也是時守,雖然持有著不同的稱謂,但靈魂都是同一個。

這份肯定讓牠得以汲取更多的回憶,並且將其一一收納於心。

打從守護的世界破碎那天起,他無時無刻不處在後悔之中,即使被流放到虛空、記憶被無盡的時光給沖蝕消磨到自己都以為忘掉的地步,他的心底還是存在著一處懊惱。

如果,他當初不要停下時間,就這麼靜靜地讓一切迎接終末的話,會不會好一點?

如果,時間真的成功地讓他倒轉了,那麼世界是不是真的可以重新來過?

如果、如果……如果他一開始的時候就不要接下『時守人』這個位置,不要對時間進行任何的調整與維護的話……那這片虛空的壽命,是不是會長一點呢?

是不是,就不會毀滅了呢?

看著被記憶煎熬的慕斯,時守人什麼安慰話也沒說,因為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需要的絕對不是安慰,「你決定好要選哪邊了嗎?」

『我……』

「我明白你的後悔,我也能懂你的傷痛,適度的猶豫是好的,那會幫助我們謹慎思考,但過多的猶豫只不過是在浪費時間,」他說,舉起了雙手,場景在這個瞬間變換,他們來到了時守人的房間,「曲終之後,告訴我你的決定吧。」

然後歌開始了。

不能唱完的、藏著強大力量的時守之歌。

慕斯怔怔地聽著歌,感覺到週遭的時間漸漸停滯下來,接著是倒轉,原本不可能會成功倒轉的時間,在這裡卻緩慢而確實的逆流了。

人們在倒退。

水果籃倒了、又扶起來了,大嬸將橘子一個個倒拿回去,然後揹著籃子退回家中。

蕾桑德菈的小花店,花朵從盛開轉成含苞再變回嫩芽最後縮回了土中。

卡蘇璐的菜餚一道道變回食材,食材又倒退成了種子。

人們的年紀在往後逆轉,先不見的是艾克跟瑪蘭,然後是蕾桑德菈、卡蘇璐,米莉亞大嬸慢慢地年輕、幼小、最後也消失了。

時光在倒流,直到最初、他成為時守人的那天為止。

「唷喔~初次見面,你好,」他又看到了那個人,那個有著異色眼睛的青年,賦予他歌詞並開啟試煉之門的那個人,他看著青年,然後聽見對方說出了與當初不同的話語,「想要從頭開始嗎?」

從頭開始?

這的確是他的願望,但是,『我很早就決定好了,不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所以你選擇了毀滅而非重生?」

『不,即使我什麼都不做,虛空還是會走到盡頭的,只是遲早的事情,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提前引來毀滅,奪走了人們本來還能擁有的充滿期待的明天,』沉重的閉上眼,慕斯轉身看向自己,笑容有些破碎,『當然……如果要說我完全不留念、不冀望……那肯定是騙人的……』

「我明白,你關心這裡,也關心另一邊,只是當兩者同時放上了天枰,那麼就註定會有一方要被留下。」

『事情總是無法兩全其美。』慕斯說。

「所以要選出重要的那一邊,」時守人很有默契的接上話,「當你選定了其中一邊,對另一邊而言就免不了要殘酷些,這是無可避免的,所以去吧,如你所擇。」

『對不起,』低下頭,慕斯試著用角度來遮掩哀傷,『其實我很想親眼看見卡蘇璐的婚禮的……』

「沒關係,因為我會幫你看。」

『看得到嗎?』

「可以的,」身後的青年發話了,他輕彈手中的琴弦柔聲說道,「在門之內,只要你真心所想的都會實現。」

『真是鑽心的考驗啊。』

「多謝誇獎,對了,」起身,青年的身影逐漸模糊,在完全消失之前,他將額上的頭帶解了下來放在地上,「這個是特別優待。」

語畢,青年的身影融入了風中淡去。

慕斯默默地飄上前將那交織著花紋的頭帶撿起,然後有柔和的星光從中溢出,牠握緊了帶子,轉頭對時守人伸出短短的手,『借我。』

「啊?」時守人瞪大了眼,因為是同個人的關係,他很快就猜到慕斯要跟他借什麼,「你是認真的?我以為你很滿意現狀。」

『也不是不滿意啦,只是借了之後辦事會方便些……嗯,在各種方面上,總之不會借太久的,出去了就還你。』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有些無奈的走上前,時守人苦笑了下,「我還真是任性啊……」

『是啊,一直都很任性的,不管過去或現在。』

「也許會持續到未來?」

『那當然,我現在不就是了嗎?』

慕斯說,然後他們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笑,雙手互相握上。

而後,一個人影被彈了出去,飛離了那片艷紅的天空。

頭帶散出的星光似乎更加璀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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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 我偶爾會這麼想:

『若非當初命運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麼現在的我就不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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