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塚。

這是我們家的姓氏,在眾多姓氏當中算是一個比較少有的姓,對於初次遇到的人來說,可能會有點好奇這個姓氏的由來,或者是意義,這是很正常的反應,因為連我自己在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時,也這麼好奇過。

所以幼時的我問了,父母當時是這麼回答我的,他們說:

蛇塚、蛇之塚,蛇之墳,也就是蛇的墳墓的意思。

那,為什麼我們家要把蛇的墳墓當作姓氏呢?

我繼續追問下去,但是只得到他們的微笑,還有一個不知道算不算答案的回答。

「阿緒,你只要知道,這個名字會帶給我們榮耀,這樣就可以了。」

所以我是蛇塚緒。

我默默點頭,不再說什麼,只在筆下繼續練習書寫剛學會的姓名,讓這小小的疑惑埋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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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是水滴的聲音。

我迷迷糊糊的想著,緩緩掙開眼睛,前方的視線有些矇矓,這可能就是傳說中近視眼的視線吧,但我沒有近視過,所以不太能肯定就是了。

用力眨著眼睛,我嘗試讓視線重新聚焦,然後我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相當眼熟的長廊上,長廊的左右兩側都是慘白的壁紙,紙上繪有雲騰。

我的臉色現在應該白的跟壁紙有拼,因為我知道這裡是哪裡了。

這裡,是我小時候曾來過的那個,前往禁忌門扉的那個長廊。

「我怎麼會在這……」用力甩了下還有些渾沌的頭,我搖搖晃晃地扶著牆壁站起,然後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從頭到腳都被換過了,「這和服怎麼回事……」我拉著袖子,不是很能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

腦中,閃過了昏迷前奶奶說的話。

『約定的時間到了,這一次……大朋友選擇了你。』

什麼約定的時間?一百年嗎?

『阿緒啊,原諒奶奶……』

「嗯,不管那約定是什麼,既然奶奶提到了原諒這個詞,所以……」這應該是會讓我感覺很差的事。

時間、約定,奶奶回憶裡提到的失蹤、交換,然後是來自姓氏的榮耀。

一百年。

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但是卻希望自己什麼都沒猜中。

啊、感覺很差啊。

我嘆了口氣,開始試著從這個長廊走出去。

心底傳來點點酸澀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意識到自己被最疼自己的人給出賣了,所以感到特別的苦澀吧。

畢竟,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最愛的奶奶會這麼對我。

「果然在個人情緒與家族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嗎?」不,也許不是毫不猶豫,不然的話奶奶就不會跟我說那段故事,還提到百年跟約定的事情。

總之,依照一般的簡單邏輯推算,我們家是跟奶奶口中的大朋友有過交易,每一百年就要找個人去陪大朋友,至於怎麼個陪法,根據奶奶的描述……咳咳、咳咳咳!

激烈的咳了幾下,我的耳根因為自己的糟糕想像而微微發熱。

這個、如果說挑上女孩子是(咳咳咳咳咳←消音處理)的話,那選中男孩呢?難道是單純喝茶聊天嗎?還是說……

……唔,不想了,反正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目前只曉得這個什麼百年的約定剛好到了,然後對方又剛好相中我而已。

這個不會是巧合吧。

我的心底咯登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那次手殘。

仔細想想,我當初是怎麼過來這個長廊的?

回憶宛如被什麼銀白色的東西掩蓋,那段記憶深刻的過去現在回想起來,居然只剩下那對金色的眼睛記得最清晰。

其他的?

全忘了,連個渣都不剩,包括我當時是怎麼來到這個長廊,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手殘的把門拉開,甚至是怎麼衝回家裡洗澡的,我都忘的乾乾淨淨。

「這可真是奇了……」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那個有雲霧翻騰其上的拉門前。

 

『呵。』

 

那個笑聲在我耳邊響起,很近,很近,進到讓我整個人停下腳步,並且如浸寒冰。

我僵硬的轉頭,看到那扇繪著雲霧的門扉緩緩被拉開。

『你來了啊,那麼……』雪白的無一絲雜質的髮從門縫中出現,低柔的聲音帶著嫵媚與慵懶的嘆調,聲音逐漸清明,『接下來,是你要來陪我麼?』

腦子亂烘烘的,我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反應,只曉得我又看到了那只蒼白的銀鱗手爪,還有就是一雙美得過分的金色眼睛。

那雙眼睛盯著我瞧,有那麼一瞬間,我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被蛇盯上的青蛙』的心情。

動彈不得。

『啊啊、就是這個氣味,』帶了點著迷的口吻,銀白的爪爬上我的臉,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發出了媚惑的嘆息,『等了好久了,終於又讓我等到這麼中意的孩子……』

中意?

驚恐之餘,我的心底是滿滿的問號。

記得小時候手殘的那次我也被對方這麼讚過,但說實在的,我不懂自己全身上下到底有哪裡可以被中意,有點想開口問,可就在我想開口的時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銀白色的特寫。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到對方,近到連那精緻臉孔上的軟鱗都能瞧的一清二楚,雪白的髮絲有如上好的絲綢垂掛,左右的額上有著突出的尖角,但這不影響那份美麗,反而增添了一種魔性的魅力。

我被這份魔性給鎮住了,想說的話被我拋諸腦後,只能顧著看對方的美好,還有就是那對勾人的金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那雙眼睛正在發光,光芒之中,我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然後又在倒影中的自己眼底瞧見了銀。

對方冰涼的雙手捧起了我的臉。

『那麼,接下來就由你來陪我吧……』好聽的、帶著誘惑的請語在我耳邊響起,帶了一點催眠的感覺,看著這雙眼,聽著這樣的聲音,只差一點點,我就要點頭了。

但是還差一點。

就是這麼一點讓我在最關鍵的那個剎那,得以用盡全身的力量閉上了眼。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閉眼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等、等等!」我叫道,緊閉雙眼拿出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使勁把對方推開!

『!!』冰涼的膚觸從我臉頰上消失,就算閉著眼,我也能想像到對方臉上肯定出現了驚愕的表情,『你拒絕我?』原先柔軟的嗓音變得些許低啞,其中除了訝異的情緒外,還帶著不解的困惑。

我感到有寒冷的氣息吹拂到臉上,但由於我還死閉著眼的關係,所以我不太確定這個氣息是什麼,不過,我猜那應該是對方的吐息。

『你拒絕了我……為什麼?』呢喃的聲音湊到耳際低語,有細軟的髮絲飄上我的臉,然後,冰冷的手不客氣的扣住我的下巴,逼我抬頭,『睜開眼睛,孩子,讓我看看是怎麼回事……好嗎?』

聽到這樣的勸誘,老實說我的心真的有點掙扎,不太知道該不該照做。

我覺得十之八九沒好事。

『不睜開的話,我就直接把你吃掉喔?』

什麼!?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可怕的是對方說不定真的能把我吃了!

於是我一秒睜開眼,緊接著瞬間被那雙金眸給捕捉。

『哼嗯……』金色的眼睛細細端詳著我,很好,我想我應該是隻勇敢的青蛙,至少我現在還沒昏倒。

不但沒昏倒,還能試著說話。

「那…那個……」斟酌如何稱呼對方,我腦袋想了想,決定使用奶奶的叫法,「嗯,大朋友?」

『喔?』聽到這個稱呼,銀絲般的眉毛挑了挑,『孩子,你認識小梓?』

小梓……

聽到這稱呼,我先是呆了呆,因為家族裡現在已經沒有幾個人能用這種叫法,害我一時轉不過來,「……嗯,那是我的奶奶。」

『奶奶?』絕美的臉龐先閃過一絲詫異,接著是暸然,『是了,已過百年了嘛,應該的、應該的。』有些恍然大悟的味道,精緻的五官閃過些許感傷,『在下一個百年來臨時,我應該就聽不見這個名了吧,嗯,應該的、應該的……』

帶著蒼涼的嘆,銀白彷彿陷入回憶之中,不知為何,看到那份內斂的哀愁,我居然想說點什麼安慰的話來。

是說,有沒有青蛙跑去安慰蛇的八卦啊?

「呃、大朋友?」吞吞口水,我決定成為這個八卦的創始人。

『嗯?』

「我想、如果奶奶知道你還記得她,她會很高興的……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當一個人能被他人所謹記,那麼這個人就不枉此生了,所以、呃……」

『孩子,你在安慰我?』金眸露出了些許詫異,『這可真有趣,你知道我是什麼嗎?』

「……大朋友?」

『噗、』噗嗤一笑,銀白用長袖掩著嘴,忍著笑將頭別過,顯然在嘲笑我這個答案。

很好,現在我不但從勇敢的青蛙轉職成愚蠢的青蛙了,這樣算升級還降階啊?

『原來如此,孩子,我明白了。』

「啊?」明白什麼?

『你呀,還是太乾淨了……』瞇起金色的眸,銀白再次捧起了我的臉,整個欺了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身邊的氣溫似乎一口氣低了好幾度。

我渾身僵硬。

『該怎麼辦呢?這一次,我實在不想再讓自己屈就第二名……』銀白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冰涼的指腹在我臉頰上來回磨蹭。

呃,所以說我是你心目中排行第一的青蛙嗎?

我很想這麼問,但話到喉頭還是被我吞下去了。

因為這種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蠢。

『唉,好吧。』突然,像是決定了什麼的口氣從那優美的唇型中吐出。

「你要放了我嗎?」有些期待的,我回視對方的眼,然後看到了絕麗的笑意。

『不,』銀白色說,上揚的唇瓣如彎月,『我說過,這次我不想再屈就第二名了。』

「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太乾淨的孩子嗎?」我急道,雖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乾淨了(我想天天都有洗澡應該不是正確答案),但是印象中,我當年手殘的那次有聽到銀色說了這句話。

『是不喜歡,因為太乾淨的孩子就不會聽話,』捧著我的臉,冰冷的氣息微微立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這讓我身邊都被對方垂下的雪白髮幕包圍,『但我這次只想得到最中意的,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幫你染上髒污好了。』

啊?

語出,我愣了一下,下一秒,唇上傳來冰冷柔軟的觸感。

我瞪大雙眼,在那一瞬間,忘了呼吸為何物。

冰涼的觸感在我口中翻攪著,這濕滑的感覺應該是舌頭吧?嗯,我想應該是,啊!這種吻法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法式深吻嗎?喔喔喔,要學起來要學起來,以後說不定可以派上──

──等等!現在不是在想這個的時候吧?

我正在被非禮啊!

「唔、唔嗯……!」嘗試著掙扎,我用力推拒著,但是蛇的力氣畢竟壓倒性的勝過青蛙,所以我整個人被錮得死死的,銀白很輕鬆的將我抱起,眼角餘光中,週遭的事物在移動,我看見自己被對方緩緩地帶入門扉之中。

要是被拖進去的話真的會被吃掉!(各種意義上)

我驚恐的想著,掙扎的更大力了,但對方很顯然地完全無視我那相對來說渺小得可憐的力道,緩慢而堅定的移動著。

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我做出了一個可能會把自己置之死地的舉動,但現在這個情形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我的牙齒狠狠地咬下!

有個形容不出來的聲音悶悶響起,我猜我應該有咬斷一點什麼,因為太過用力,我還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嗚!』吃痛的聲音傳出,銀白色想也沒想的就將我摔出去,這讓我整個人撞上了旁邊的木製門牆,拋摔的力道之大直接把木牆給撞凹了一個槽,然後我跌坐在地。

「咳、咳咳……」很痛,我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發黑,咳了咳,嘴裡傳來腥甜的味道,但我不太肯定這是誰的血,肺部傳來可疑的刺痛感,呼吸有些困難,我想,我的肋骨有可能被撞斷了還怎樣。

因為除了呼吸困難之外,我的呼吸聲音也怪怪的,要命,該不會是骨頭斷裂之後插到肺裡了吧?

我冷汗涔涔的想著,幸好,由於全身上下都像是被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回輾過一樣,到處都在發痛,所以肺部的疼痛就變得還可以忍耐了,我咬緊牙關,努力將頭抬起。

金色的、震怒的眼睛瞪著我看,那眼神像是隨時都會把我做掉一樣。

喔喔……

我的心裡閃過了『不妙』這兩個大字。

不過,反正自己現在也妙不到哪裡去,就算『普通不妙』進階成了『大大不妙』,對現在的我來說也沒什麼太大分別了。

一般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什麼都不怕,另一種是什麼都怕,我可能是屬於前者,所以,青蛙勇敢的回應了蛇的視線,而在視線交接的瞬間──

──滴答…滴答……

我聽到了不久前我轉醒時所聽到的水滴聲。

這聲音到底打哪兒來的?說真的我不是很喜歡這種聲音,啊,難道是對方流的血滴上地板了嗎?

忍著疼,我有些吃力地再把頭的角度抬高,好將那形體特異的、震怒中的美麗生物看得更仔細,視線中,那捂著嘴巴的手爪中有淡藍色的液體流出,那些液體在接觸到空氣之後慢慢轉為有些詭譎的深藍,深藍的血水順著姣好的頸子流淌到身上穿著的雪白和服上,將白色的和服染出一片滄海……

……呃、慢著。

藍色?

錯愕的瞪著那個應該是血的液體,我被那個色調給嚇住了,一時之間,水滴啦什麼的疑惑連同身上的疼痛都立刻被我拋諸腦後,我只能傻傻的看著那個顏色明顯與我們不同的『血』發楞。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覺得只要是人模人樣的生物──外星人除外──身上所流的血應該都會是紅色的,但是這樣的想法在這個瞬間被眼前的事實推翻了。(那個……雖然不是很肯定,但我想我眼前這位應該不是外星人。)

銀白緩緩移行到我身前,沾染著深藍的手爪發出了柔和的光華,我想這應該是對方正在替自己療傷,在光芒淡去後,那雙手爪放了下來,我看到了那緊抿成一條線的唇,還有就是那殘留在唇邊的藍色血痕。

『孩子,』隱含了怒火的聲音從銀白的唇中吐出,聽得我的手大大抖了一下,『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我…咳咳……!」想開口,但是在開口的瞬間我就被喉頭竄上來的腥甜氣息給嗆住,忍不住咳了起來,瞬間,胸口傳來了劇烈的疼,疼得我倒吸一口氣,這一吸,正好被喉間的血沫給嗆住,嗆的我又咳了起來。

痛!

再這麼繼續循環的咳下去,我懷疑我會就這樣直接咳死。

不知幸還是不幸,對方似乎不想讓我這麼簡單就死去,銀白的手爪伸過來攫住我的頸項,像拎小雞一樣的將我從地上扯了起來。

這個舉動很直接的停住了我的嗆咳,取而代之的是窒息的預感。

『你再次拒絕了我,』那張漂亮的不是人(實際上也真的不是)的特寫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這次,銀色的神情不再有慵懶,而是涵藏了某種情緒,我衷心的奢望那個情緒不會是殺機,『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不打算遵守約定嗎?』

拜托,那約定又不是我跟你下的,我無法說話,但我想我的眼睛應該有成功透露出我想說的訊息。

『我不接受單方面的毀約。』皺起眉,銀白的爪子收縮了幾吋,本來就困難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了。

我想我應該快死了吧?

意識有些迷離,我朦朧著眼凝望那緊貼在我眼前的絕美容顏,不知道是什麼人說過這麼一句話:『美麗的人在生氣的時候也很美麗』,我本來還頗不以為然的,現在一看,還真的是這樣。

就像是在怒火中綻放的銀色花朵般,正將我往死神那推去的銀白色,美的令人炫目。

記得我剛剛有提到過,一般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什麼都不怕,另一種是什麼都怕,而我現在確定我是屬於前者了。

撐著一口氣,我忍著渾身上下的劇痛掙扎地抬手,摸上了對方那佈滿柔細軟鱗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死的關係,我的手有些麻木,感覺不出對方臉上的溫度,不過我猜這張精美絕倫的臉應該跟手爪一樣是冰涼的吧。

憤怒的金色眸光在我的手碰觸過去的瞬間閃過一抹詫異。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但既然都要死了……「殺死…我之前……」困難地在對方的掐握中擠出語言,我努力望進對方的眼,「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說。

那雙漂亮的金瞳在這個瞬間愣了一下,接著就像是抓到什麼滾燙的東西似的,銀白的手爪很迅速的甩開,我整個人立刻失重的往下墜落。

砰咚!

這應該是我摔到地上的聲音,我嘗試撐起身子,可渾身百骸在此時有志一同的對我提出強烈抗議,讓我痛得動不了。

我想我應該快死了吧。

在黑暗籠罩我之前,我在心底發出了嘆惜。

啊啊…真可惜,我還不知道名字呢……

閉上雙眼,我這麼想著,而後放任痛楚與暈眩捲走我的意識。

 

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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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錯覺嗎?

我覺得自己又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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