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視之障 有物者遮之 見而不視

心之障 無形者蔽之 視而不見

--

我起了個大早,被一大疊的搭波A給砸醒的。

可能是因為這種被叫醒的方式實在太特殊,導致我在醒來的瞬間整個人有些迷糊,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才想起昨天那堪稱驚險刺激的一切:我遇到了魔,被她逼著找人,接著被她踹下電扶梯,然後又被她逼著做事情,最後被整了個難以見人的臉。

對,這就是我為什麼要這麼早起的理由。

為了避免阿祥撞見我這張半邊殘,昨晚想起有障眼法這玩意之後,我就決定今天要早早起床鑽到彼岸去把那個可以變臉的符給弄出來,我並沒有設鬧鐘,而是讓青燈叫我起床,雖然我覺得熬夜看片的阿祥不可能會被我的區區鬧鈴給吵醒,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謹慎點總沒錯。

但為什麼最後叫醒我的是這疊紙而不是青燈呢?

「紙妖,你活膩的話早點告訴我,看在有些交情的份上,我會好好把你燒個乾淨。」雖然我並不是個有起床氣的人,但我想不管是誰被一大疊紙給砸醒,都會非常的生氣。

『安慈公早,青燈大姐昨天實在操碎了心,整個看上去好累的樣子,小生看不過就把叫床的活接過來啦,』叫床個鬼,字不要隨便亂寫好嗎?我瞪著眼前的黑紙白字,很想在上頭怒畫刪除線,『還有,小生是活的沒錯,但小生很清爽,一點也不油膩!』

「……」

認真就輸了。

我一手揮開紙妖的早晨招呼,心底努力默念著已經快變成固定戲碼的五字箴言,隨手將床鋪被子整理好,然後就躡手躡腳的下床開始搞定個人衛生。

刷牙洗臉費不了什麼功夫,只是今天情況有點特殊,因為臉上的那些青青紫紫,我不管是刷牙還是洗臉都是一陣顏面抽搐,真他喵滴痛啊,而且今天感覺更痛了是怎回事?

心底暗罵了白鳳一番,我很快就把自己給打理好,然後一邊在心底哀怨著一邊打開小冰箱隨便弄了杯牛奶充當早餐墊肚子……畢竟現在大白天的,我可不想頂著這張臉去早餐店嚇人。

雖然這張臉變成這樣不是我的錯,但明知道會嚇人了還硬要走出去……我還沒那麼惡趣味,不想給無辜的路人增添心靈創傷,要是遇到熟人的話那就得輪到我被心靈創傷了。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都會變得更加鬱悶,所以為了自己的美好心情,喝牛奶就喝牛奶吧,反正等等過去彼岸以後就不用吃東西了──在那裡肚子不會餓。

喝完牛奶後,我用力吐出一口氣,腦子開始疏裡起今天的預訂行程,要做的事情不很多,就是瑣碎了點,現在時間是六點半,今天上午是空堂下午是滿堂所以阿祥一定是睡到中午才會醒,也就是說我有差不多六個小時可以到處晃悠,加上我今天要請假的關係,所以只要中午跟阿祥吃完飯以後,整個下午的時間又可以繼續出去奔波了。

嗯,挺不錯的嘛,我頗樂觀的想。

打開衣櫃隨手挑了衣服穿上,我隨手敲了敲衣櫃門上掛著的穿衣鏡:「娃娃?在不在呀?」

『在的唷,安慈公早──呀!』

嘎?我有穿好衣服之後再敲的,怎麼還是尖叫了?難道……「我有哪裡沒穿好嗎?」

『不是的,安慈公都有穿好,只是你的臉好、好神奇……』她怯怯的指著我的右半邊臉,『顏色跟樣子都不一樣了呢。』

……我居然忘了娃娃還沒看過我這臉半邊殘。

「抱歉,嚇到妳了嗎?」掩面,我有種想淚奔的感覺。

『沒沒沒!娃娃只是有點驚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然後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其實,如果只看左半邊的話,安慈公還是很英姿颯爽的……』

謝謝妳的安慰,但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開心呢?

隨口跟娃娃閒聊著,我整理著要帶去彼岸看的功課,看了看還在床上睡的跟死豬一樣的阿祥,心情那個沉重。

「阿祥啊,你可得好好挺過這一關啊……」我能做的最大努力也就是試著喚醒仙魂,然後卯起來用「雪林歸雪林,阿祥歸阿祥」這種說法來說服白鳳別把債往阿祥身上扔,以她那種執著程度,應該不會把怒氣撒在目標以外的人身上吧?

整理好包包,我拿起打火機準備把青燈叫醒,可在看到上頭那熟睡的青燈人像時,總覺得有些愧疚跟不好意思,打從白鳳現身開始,她就一路提心吊膽的擔心了大半天,我還很沒神經的拜託她一大早叫我起床,如果不是紙妖把這件事情接了過去,以她認真的性子肯定會繃著整晚不睡等著叫我……

想到這,我更愧疚了,一時之間實在不忍吵醒青燈的美夢,但我現在得去彼岸,沒青燈幫忙開路只靠我自己是過不去的,而且我也沒有聯絡牧花者的方式,真是的,當初爺爺是怎麼跑到彼岸去認識牧花者的?要是我也能比照辦理……

……

………

嗯?對啊!爺爺是怎麼跑到彼岸去的!?他可不像我這樣有青燈可以幫忙,肯定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在彼岸跟人世間來回,我居然到現在才注意到這點!如果我能夠學會爺爺去彼岸的方法,那這個方法基本上就是一張保命符啊!

俗話說的好,打不過就跑,看來這次去彼岸除了障眼法之外,還要好好的研究一下爺爺的交通手段才行!

做了這個決定後,我整個人振奮起來,然後就帶著抱歉跟愧疚的情緒把青燈給搖醒。

『安慈公?』揉著惺忪的眼,青燈慢慢從打火機孔飄出的煙凝聚成形,還沒徹底清醒的她配上迷你版的模樣,意外地透出一股萌味來,她有些迷糊的看著我,眼神漸漸轉為清明,接著很快就換成了緊張:『呀!奴家睡過頭了?紙爺有按時喊您嗎?』

「有的有的,妳別緊張,」我小聲安撫道,「本來不想打擾妳休息的,只是現在要過去彼岸那邊,我得請妳幫忙開路……」這話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擾人清夢就只為了前後加起來還不到兩分鐘的附身兼開道,怎麼想都很不厚道。

聽到我這麼說,青燈愣了一下,『安慈公此去彼岸,所為何事?』

其實沒事也可以去啊……

我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想這麼說,但考慮到青燈的個性還有她對牧花者的那種鐵粉情結,我最後還是把這話給吞回去了,「自然是有事,妳看我的臉,這樣出去不好見人對吧?」我比著自己那張半邊殘,「剛剛還嚇到娃娃了呢。」

『這……的確是不甚美觀……』面對我這張即使想說好聽話也說不出來的臉,青燈也只能同意的點頭,『不過,這與去彼岸有何干係?』

「有關啊,有種符可以做個障眼法出來,就像白鳳幻出普通人樣貌那樣,我是想去研究一下這個怎麼弄,這樣才好去跟教授請假,還有就是,想去讓牧花者知道我們遇到白鳳之後的狀況,免得他掛念。」

解釋也是需要技巧的,如果我這話只說了前半段,青燈就算不會多說什麼,也可能會覺得我把彼岸的方便當隨便還怎的,可加上那最後一句之後,就算我想慢慢來,青燈也會架著我過去找牧花者好讓他安心了。

『安慈公所言甚是!那麼就立刻出發吧!』果然,青燈一聽完馬上就變回了正常尺寸,伸手過來就想進行附身。

「等等,妳不會想直接在這邊開道吧?阿祥還在睡呢。」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縮手,這種反應……我究竟該感嘆牧花者的個人魅力太強大,還是該讚嘆鐵桿粉絲的一片赤誠?

『啊……』

很好,看來完全沒意識到,「我們去娃娃那邊再說吧。」阿祥是很難吵醒沒錯,但彼岸開道時那火焰化花一路開過去的現象還是很壯觀的,免不了還會刮起一些風啊啥的,要是把阿祥弄醒了,我實在很難解釋為什麼長髮飄飄的「左念慈」會突然出現在房間裡,還突然鬧消失。

總不能說我為了培養兄妹之間的默契跟感情,所以一大早把妹妹叫來寢室裡一起玩魔術逃脫秀吧?這種牽強到爆的理由要是阿祥也能信的話……我也只能認輸了……

借道鏡世界,再一次享受青燈制約跟情感回衝後座力後,我們順利來到了彼岸,而在青燈從我身上脫離出去之後,我第一個動作就是抓住紙妖。

「不準動我的頭髮!」幾乎是一次一頓的,我惡狠狠的說。

『別這樣嘛,這次跟之前的都不一樣喔!』紙妖討好的寫道:『小生準備了很久的,絕對讓安慈公滿意!』

「你準備了啥?」

『飛天髻。』紙面上出現示意圖,連綁法都出來了,還有配套的紙製珠花。

「……滾!」

我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搭配白鳳搞出來的半邊殘,效果肯定是一加一大於二,就在我搭上了青燈的雲霧公車,一邊看著周遭的花景一邊思考著自己現在的臉到底是如何如何兇惡時,耳邊的悠悠琴歌讓我猛然想起一件事。

完了,我居然要頂著這張慘不忍睹的臉去見牧花者!

在想到這點的瞬間,我真的很想衝回去拿個紙袋還什麼的罩在頭上,但這念頭也就是想想罷了,畢竟紙袋套頭並沒有比我現在這模樣好多少,而且紙妖要是在上頭玩了什麼花樣,那我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天知道我是多麼想正常的出現在牧花者面前,可每次都有這樣那樣的狀況,要嘛是衣服被燒個精光,要嘛是無奈下穿了女裝,又或者是被紙妖惡作劇的弄了怪髮型,結果現在又是這樣!

這樣的我在牧花者心中還有什麼形像留存嗎?肯定沒有了吧……嗚嗚嗚……

在心裡替自己那一去不復返的形象哀悼三秒,我開始腦內編排起等等見到牧花者之後要說的話,是先解釋自己的半邊殘呢,還是直奔主題的說白鳳的事然後再帶到我的臉?唉,要不是這張臉的話今天也不至於兩手空空的就跑來,白鳳啊,妳真是害慘我了。

就在我心底悶悶抱怨的時候,隨著耳邊的歌聲琴音越來越清晰,雲霧公車已經默默地載著我們來到的目的地,我跟青燈老樣子的在雲霧散去後乖乖地站在那裏等待,順便讓耳朵享受一下大師級的藝術洗滌。

說起來,牧花者唱的這些到底是什麼曲子呢?感覺起來應該是很久以前就失傳的古曲,但因為歌詞一直推敲不出來,只能知道個大概意思,所以就算我有心也查不到,這對喜歡古琴曲的我來說其實挺挫折的。

如果我能學會牧花者的語言就好了,雖然我一直都明白他在說什麼,但他說出來的那些語言、音節跟斷句什麼的我是半個字都不了解,只覺得很好聽,很有韻味,再多就不知道了。

很想學起來,就算現實裡用不上也想學著說說看,可看看彼岸的範圍再看看牧花者那專注彈唱的模樣,再考慮到我的學習企圖只是「覺得說起來感覺很棒」、「想試著說說看」這種可有可無的自爽自嗨,央求他教我語言之類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或者,能考慮自學?

這念頭一起,我雙眼一亮,感覺可行啊!既然能聽懂牧花者話中的意思,那麼只要試著去記他的發音,然後好好將語意給對照起來,持之以恆下來,說不定真能靠這樣的觀察而學會一點呢!

想到這,我本來因為半邊殘的臉而顯得有些鬱鬱的臉整個燦爛起來,如果不是努力克制嘴角拉開的弧度,肯定要拉痛還腫脹未消的右半邊臉了。

「何事令你如此開懷?」

正當我的腦子歡快地轉著各種語言自學方案時,牧花者的聲音冷不防的響起,將我從快樂的妄想中拍醒。

「沒、沒什麼……」我可不敢直接把自己想偷學對方語言的事情說出來,就算牧花者不介意,我也會覺得尷尬,至於牧花者的問題,我則是急中生智的隨口拋了一個答案,「只是突然覺得活著真好而已。」

對此,牧花者細細地看了過來,視線在我的臉上停了三秒後頗為認同的點頭,「的確,活著是一件好事,孤也很替你高興。」

「……謝謝。」我的心情好複雜。

「不客氣。」還是那一貫的溫雅嗓音,牧花者淡笑著抱琴而起,朝我們這邊緩緩走來,這一站一走,我才驚覺他的頭髮比上次看的還要長好多好多,拖在後面的長度有沒有兩公尺了啊?嘖嘖,我等下一定不可以走在牧花者的正後方,要不然肯定會踩到的。

這麼美這麼漂亮的長髮,踩上去什麼的簡直是褻瀆!光想就覺得該砍腳。

「在想什麼?」

「在想你的頭髮好漂亮,可這麼長,你不覺得重嗎?」因為牧花者問得突然,我在還沒回神之前就反射性的回答了,然後在意識到我說了什麼的瞬間,我直接鬧了個大紅臉,這讓我的半邊殘顯得更加精彩了,左半邊紅通通的,右半邊當然也是紅通通,不過是紅的發紫……

這張臉要是拍下來,大概可以得到校際年度驚悚的第一名。

「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在青燈不贊同的視線下,我硬著頭皮解釋,「呃,需不需要我幫忙提著?要不等下踩到可就不好了……哈哈哈……」

「多謝費心,孤已經習慣了,不過,繼續這般下去確實有些不便,如此,便剪去一些來製弦吧。」

「啊?要剪啊?」又一次,我的嘴巴在我的大腦同意之前就讓話竄了出來,一時之間,我只覺得青燈的視線快要把我洞穿了,「我的意思是,好可惜……這麼長的頭髮,在我們那邊可是非常少見的……」

這是實話,現代社會可沒什麼人會去留這種長度的頭髮,就算真的留了,髮質也肯定不像牧花者的這麼好,牧花者的長髮可是從頭到尾都完美的超一流品質,不像一般人留到這麼長以後,髮尾就會顯得十分脆弱,或是分岔或是枯黃毛燥什麼的。

要是讓那些美髮模特兒看到,肯定會自慚形穢吧。

對於我的評價,牧花者只是笑著搖頭,「過讚了,」他說,然後老樣子的用一道閃光的時間將我們移動到竹屋裡,「就這點來說,你跟左墨可真像……他也曾這麼說過孤的頭髮,還跟孤討要了不少去。」

他溫和地笑著說,將手中抱著的琴掛到一旁的壁上,就跟我上次提著茶點拜訪時一樣,讓那張古琴在牆壁上跟其他同伴一起休息,而我則是在心裡吐槽著爺爺的臉皮厚度,我就沒這個膽子開口,儘管我對牧花者沒加過工的頭髮也很有興趣,但青燈那邊已經有收集一些髮弦了,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可以跟牧花者要頭髮。

牧花者在掛好古琴並且在房裡燃起薰香後,重新開啟房門將我們帶到了月泉一側,一抬手,我跟青燈身邊多了兩個小凳子,而牧花者則是在月泉邊很隨意的坐了下來,將他那曳地的長髮泡進了泉水之中。

「坐,」他柔和地說著,然後在我拉著青燈坐下後,看著我的臉若有所思,「這次,打算待多久呢?」

嗯?待多久?

「請問……是不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牧花者還是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之前我每次過來都只是問我打算在這做些什麼,對於我會待多久這件事情一直都很無所謂的,怎麼這次關注起我的停留時間來了?

牧花者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再次將視線放到我右半邊的臉上。

「魔者,不好相處吧。」雖然最後多了個「吧」字,但語氣是肯定的,想來牧花者已經從我這特殊的臉部造型看出了不少東西。

我嘿嘿的乾笑了下。

「是不太好相處,」事實擺在眼前,也沒啥好不承認的,而且白鳳真的很難纏,整個就是神煩境界不解釋,只不過……我摸了摸還有些腫痛的右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牧花者,「抱歉,總是讓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其實我也是很想正常體面的來拜訪的,可惜身邊總是一堆的意外跟不可抗力,而我這句半帶自嘲的道歉卻得到了一個有些意外的回應。

「無妨,孤看習慣了。」他這麼說,讓我本來還在乾笑的臉整個愣住,青燈的表情沒有特別變化,但那突然眨了好幾下的眼說明了她的不解。

「習慣……?」

花海這邊基本上沒有什麼爭鬥──只有一個人是要怎麼打──即使真的有人不長眼睛的打上門好了,牧花者要解決對方大概也就是幾個揮手動作隔空就能搞定的事,怎麼樣也不可能直接上去肉搏弄到鼻青臉腫的程度……說真的,我實在很難想像牧花者跟人互毆的畫面,太不搭了。

對於這樣的疑惑,牧花者很快就給出了解答。

「左墨前來拜訪彼岸的時候,大約每五次就會如你這般的出現一次,」伸手探進泉水裡撈起一束髮查看,牧花者用一種充滿懷念的口吻說道:「只是,你比他稍微好一點,至少還有半邊是好的,著實令孤感到欣慰。」

看著牧花者那非常「欣慰」的笑容,我的嘴角跟心臟都發出了一陣抽搐,那種微笑如果要我來形容的話,大概就像一個父親看見總是考零分的兒子突然某天考了個十分回來時,會有的那種「老夫也有看到你考出十分的一天啊」的微笑。

爺爺就是那張掛蛋的考卷,而我則是那張十分的。

這種時候,我是該偷笑自己至少還有十分呢,還是該對爺爺的零分表達一點哀傷?心裡糾結著這種五十步笑百步的問題,耳邊,牧花者那悅耳的嗓音再次響起。

「孤的地方,你們想待多久都歡迎,但這次……孤並不建議你停留過久。」他定定的看著我,這讓我十分錯愕。

「發生什麼事了嗎?」我謹慎地開口,儘管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以牧花者的性格來說,如果沒有什麼特殊原因,他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別緊張,並非是彼岸出了什麼問題,只是……」他笑著抬起手點了點自己的右臉頰示意,「你的傷,彼岸對人子而言不是一個適合療養的地方,待在這裡的話傷是不會好的,時間久了,怕是要多遭罪。」他說,話語裡有著關切。

聽牧花者這麼一提,我才想到還有這個問題。

是了,在彼岸這邊既不會餓也不會渴,待在這也從來沒想過要上廁所,可以說各種生理代謝等等都沒有反應,吃東西是可以,至於吃進去後有沒有在消化這就很耐人尋味了,而且從爺爺的狀況也能想到,人不管在彼岸待多久身體都不會成長,否則以爺爺待在彼岸的年歲來算,那麼長的時間都足夠他作古N次了。

不過,我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在彼岸這邊除了身體不長之外,連傷口也不會好,難怪這次會讓我別待太久了,臉上的就先不說了,我現在可還在渾身痠痛的階段呢,而且感受的比昨天還要強烈,如果說昨天只是像被卡車輾過,今天就是像被火車輪過一樣,這感覺實在很不好受。

是說,彼岸這邊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明明牧花者的頭髮會變長,為什麼我的身體卻不會長?因著這樣的疑惑,我開口問了,然後看到牧花者充滿溫暖的笑。

「左墨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你們在這方面,果真相似的很。」他的聲音很輕,一面說一面將泡在月泉裡的長髮給撈了起來,說也奇怪,他的手只是在濕髮上輕輕拂過,本來還在滴水的黑髮就整個乾爽了起來,而在吸收了那些月泉水之後,原先就像上好黑緞的長髮就變得更加、更加……

更加讓人想上去摸一把啊啊啊!

可能是我的視線太過強烈了,牧花者有些好笑地截取了一段髮束,紮好之後遞了過來,「若是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咦?「真、真的可以嗎?」受寵若驚,我差點就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嗯,你收著,待到日後於符道上有所進展,還可比較一下原材料與煉製後的差別,也是番體悟。」他如此提點著,然後那束髮就這樣飄到了我的手中。

哇賽!

這是我摸到髮束的瞬間腦袋炸出的兩個字,這觸感太讚了!比什麼毛皮都要殺啊!

為了讓自己不要像變態一樣的一直去摸手上的髮束,我強迫自己用雙手捧著這份贈與,想著牧花者剛才說的比較,我飛快的青燈對視了一眼,想來青燈將髮弦收集起來的事情牧花者已經知道了,可能是覺得我這樣的行為是不好意思像爺爺一樣跟他開口要頭髮,所以就主動送一束給我……

……這麼貼心的好人,我以後要是遇不到了怎麼辦啊?

「謝謝,」捧著那束長髮,我真心的說,然後很小心地將那束髮收進包裡的一個獨立的隔層裡,「我會好好保管的。」

對我這樣的聲明,牧花者依舊是那樣的微笑,把人看得暖暖的,而後只見他慢慢將自己撈上來弄乾的髮絲給截斷,一束束整齊地擺放在週邊,緩緩開口解答我先前的問題。

「此處是十分特別的地方,這裡的時間既是流動的,也是停滯的,」他一邊處理著頭髮,一邊用那如歌的聲音說,「心有前行,身無寸移,無論何者來此,皆是如此,就如那被束縛在此地的彼岸之花般,心神感受著時間的流逝,身子卻囚禁於花籠之中無所變動,至於孤……」

他頓了頓,像是思考著要怎麼說,最後給出了一個不算回答的答案。

「這裡畢竟算得上是孤的地方。」

也就是說他屬於例外就對了,至於為什麼牧花者沒把話解釋完……也許是因為說了我也不懂吧,我畢竟不像爺爺那樣博學多聞,對妖仙魔三界幾乎算是無知,於空間時間術法這類非科學的事情也沒怎麼涉獵,現在撐死也不過就會點符而已。

要到什麼時後才能像爺爺那樣成為牧花者的聊天對象呢?路好長啊。我感嘆的想,不過感嘆歸感嘆,既然牧花者都說了我這次不宜久待的理由,我也該回答他最開始的問題才是。

「這次主要是來修習一些障眼法相關的符,我想,應該不會待太久的。」有牧花者的勸戒在前,我可不想一身痠痛的在這裡死撐,現在也只能祈禱那種符不要太難畫了。

「障眼法?」

「是的,」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挪了挪坐姿,「您也看到了,我現在這個模樣出去不太方便,想著之前看到爺爺有一些可以遮掩樣貌的小技巧,就想學來應急一下。」

本來我還想著要跟牧花者請教一下關於爺爺過來彼岸的方法,但一想到身上的傷,再想到這方法研究起來肯定要花上不少時間,我只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等傷好之後再來討教了,因為這樣的關係,我就只說了想學障眼法的部分。

「原來如此,」看著我那半邊完好半邊青腫的臉,牧花者那淡淡的笑意裡帶了點慰問的成份,「難為你了。」

「也沒什麼,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算很好的了,」至少小命還在,跟活著比起來被踹下電扶梯什麼的完全就是小事一樁,「這次還要多謝您的提議,我本來還沒想過能跟魔者坐下來好好說話呢。」

現在想來也幸好我存了可以跟對方談談的心思,不然要是真的一照面就逃,現在還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

聽著我這麼說,牧花者只是「喔?」的應了一聲之後就溫和地看著我,沒有要追問的意思,但那份微笑跟眼神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他的意思:你若想說,孤就聽著,若覺得不方便,那也無妨。

對此,我自然是很乾脆地將遇上白鳳之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倒出來,礙於自己的眼界關係,我能跟牧花者說的話題其實並不多,所以只要遇上這種能跟他好好訴說一番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而在我開講的同時,牧花者的手上也沒閒著,一雙手有條不紊地整理起截下的長髮。

他的手緩慢而優雅的動作著,帶著某種韻律,儘管是分心在做事情,但那時不時的點頭,偶爾出聲的幾句話卻能讓人知道他有認真在聽你說,不會給人敷衍了事的感覺。

而當我說到白鳳要找的人居然就是我的室友時,牧花者頓了一下,在到我說要去尋找藤壺之酒時,牧花者看著我的目光裡已經帶上了某種看不透的探究,一瞬間,讓我有種自己是不是說錯話還做錯事的感覺。

「呃……這真是很巧對不對?我知道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呢,哈哈……」搔著頭,我乾巴巴的說,牧花者的視線讓我有些扛不住,「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只是對你接下來的處理方式感到好奇。」牧花者笑著說,明明語氣裡沒有顯露出什麼特殊的情緒,卻讓我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我、我沒有要把阿祥推出去交差的意思,我是想讓他們把事情給說清楚,還有,雪林是雪林,阿祥是阿祥,他們是不一樣的!」我很用力的強調,像是想從牧花者這邊爭取認同,「就算當初雪林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白鳳的事,那也跟現在的阿祥沒有關係。」

「喔?」聽著我這樣的說法,牧花者有些玩味,「儘管你這麼說了,但,他們的靈魂是同一個,不是嗎?」

「這……是同一個沒錯,但人是不同的,」我有些著急的組織語言,努力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就算擁有同樣的記憶,也不能說那是同個人,何況現在的阿祥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雪林什麼白鳳,要把那筆帳直接算到阿祥頭上的話,怎麼也說不過去。」

「於你心中,即便持有相同的靈魂,也不一定是相同的人是麼。」

「是的。」我用力點頭。

看到我毫不猶豫的肯定,牧花者的眼在那瞬間閃過了一絲感傷,彷彿回憶起什麼令他難過的事情,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快到讓我覺得剛才那抹神傷只是錯覺。

「那位魔道也是這樣的想法嗎?」毫不拖泥帶水的直奔重點,牧花者的微笑依舊,而我就有些不淡定了。

沒錯,比起我自己的想法,白鳳的想法更加關鍵,畢竟她才是拳頭大的那一方,哪怕我覺得自己沒錯,她只要一拳砸過來,就算我真的是對的也沒用。

很多時候,拳頭才是硬道理。

而且對魔者來說,約法三章什麼的那是浮雲,談條件更是想都不要想,本來我一直避免去想這樣的問題,但現在被這麼直接的提起,我只覺得一陣無力,然後就是各種矛盾跟難過,甚至,還有一些難堪。

我想解決白鳳的問題,好讓她離開這片地方,但她的目標在阿祥身上。

我不想讓阿祥陷入危險,可現在就算我什麼都不做,白鳳還是會找上他,與其讓她這個不知輕重隨時隨地都會爆炸的危險份子去動手,還不如我先做點什麼。

可誰也不能保證白鳳不會對阿祥出手,雖然我認為阿祥跟雪林不同,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白鳳真要對阿祥做什麼那我也是無力回天,到了那個時候,心存僥倖覺得可以說服白鳳的我,就是把阿祥推下坑的幫兇。

要是我不幫她呢?白鳳肯定還會抓其他人替她效勞,或者自己出馬。

可我現在幫她了,結果就是像上面所說的那樣,假如之後走向了最糟的局面,我就是幫兇。

這真像一個死局,而我就是那個明知前面沒路,卻只能繼續直走到底,然後期待著這一切只是場誤會,好讓我能在走到底的時候能挖個洞逃出生天。

我覺得我很無辜,不過在這死局之中,最無辜的恐怕是阿祥。

「……我也知道這當中的問題,但……我還能怎麼辦?」

沮喪的,我在牧花者的目光下低下頭,不得不說我在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的時候,心底是期待著能請牧花者幫忙的,靠山人人都想找,何況是像牧花者這種堪比聖母峰的山,可在這同時我也知道這有些不切實際。

他的確對我很好,但就像之前遇上那隻紅花鬼眼大蜈蚣的時候一樣,他會在旁守望,卻不會出手,因為那是我必須去面對的事情。

而且說實在的,光是他願意守在一邊我就該感激涕零了,往狠點說,那其實跟他沒什麼關係,就算我真的對付不了那隻蜈蚣,也輪不到他出手──就算真要用牛刀殺雞也不會用這麼大把的──所以憑什麼指望著讓他幫我?就憑爺爺跟他是朋友?這種理由我還真說不出口。

可期待之所以會是期待,那就是因為心底還存有這麼一絲盼望,而當這份盼望真的破滅時,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會不可避免的感到挫敗。

因著我的低落,周遭有一段時間呈現出死寂般的靜默,而在我為這一場死局糾結不已時,耳邊,牧花者那清雅溫潤的聲音如輕風徐來。

「孤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他這麼說,讓我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然後看見他那雙總是溫和的眼跟一直都是那麼溫柔的笑,光看這麼一眼,我就覺得心中的鬱悶被掃去了不少,「只是希望你能將這一切好好的看清楚,無論是好是壞,都應該坦然直面。」

「人們總是樂於看著好的,而忽略了背後那份壞的可能,一件事情,不是你不去看,它就不存在的,」他說,聲音十足的輕柔,跟那略顯沉重的內容成了一個鮮明對比,「好好地看,不要讓自己做出後悔的決定。」

「……我會的。」

「這次的事情,孤不會出手。」彷彿在聲明自己的立場,牧花者狀似無意地提起,雖然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我的心還是像被槌子敲了一記般的悶了一下。

「應該的,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事情……」而且這次的事情還是那個前任青燈紗帽女給我的考驗,要是沒處理好,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把我的殘燈身份往上報,唉,我怎麼有種橫豎都是一個死的感覺?主角當到我這份上也夠悲催的了。

我僵硬的扯了個微笑,看著牧花者將製好的髮弦挑出一部分收入袖中,另一部分則被他細分成七束捲收起來,被捲起來的那些髮弦帶著螢螢的光點,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覺到弦線中散發出的清冽。

原來這就是入選品與次品之間的差別啊,以前沒看過不知道,這下真是長見識了。

收好那些弦之後,牧花者取了一些月泉水淨手,點點白光圍繞在他身旁,如夢似幻,整個人都充滿了令人安心的氛圍,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而就在我已經看呆的時候,他那雙如星的眸子望了過來。

「雖然孤不會插手你的事情,不過,」牧花者有意無意地眨了眨眼,微笑裡多了一分靈動,「孤並不介意你帶客人過來。」

他這麼說,總是溫雅的笑容裡破天荒地帶上了一點俏皮的成份,讓我在那個瞬間直接愣掉完全反應不過來,天啊,俏皮,我從沒想過這種可愛的元素會出現在牧花者身上,而且還出現的那麼自然無違和,我這是出現幻覺了?還是出現幻覺了?

這份視覺衝擊讓我的大腦當機了好幾秒,一直到青燈扯了扯我的衣服我才回過神,並且意識到牧花者剛才那句話背後的深意。

帶客人過來?也就是說,他不介意我把阿祥帶到花海這邊?

「真、真的可以嗎?」我激動的差點直接站起來,這對我來說可是一個重要的退路啊!

「自然是可以的,此處並不是什麼禁地,只是因為怨氣太過龐大,於心有礙,所以鮮少有人願意前來罷了,」神情重歸寧靜沉穩,牧花者的微笑依舊,彷彿剛才只是我眼花看錯,「若是尋常人子,孤也許不會這麼提議,但既為仙魂轉世,又只是短暫停留的話,那應當不會對其造成太大負擔才是。」

聽他這麼一說,我剛才激動的心情慢慢冷靜下來。

的確,彼岸這邊並沒有明令禁止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但,除了偶爾會有青燈前來引領悔過的罪魂之外,基本上不會有人願意靠過來,畢竟那幾乎算得上是無邊無際的沖天怨氣不是蓋的,如果我不是每次來都躲在紫竹屋或跟在牧花者身邊的話,可能也會受不了吧。

有了花海這個讓人卻步的要素再加上出自對牧花者的尊敬,沒事也不會有人過來套近乎──爺爺那個臉皮厚過牆的除外──久而久之,儘管牧花者從來沒有說過禁止他人前來的話,彼岸也成了讓人敬而遠之的地方了。

一種奇怪的感覺鯁在我心底,我想說點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沒辦法表達我現在的心情,最後只能老實地站起來,深深地對牧花者鞠了一躬。

「謝謝,真的,非常謝謝您。」

「客氣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能有客人來訪,孤自是十分歡迎。」

他這麼說,而我只覺心底一陣發酸,不知是什麼滋味。

 

--

我總是看見牧花者溫雅而柔和的一面

卻從來不曾想過 在那份笑容的背後 是否藏著一份看不見的孤獨與寂寞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日京川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