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千里路迢迢

各人擇途各人擔

既擇且行 既行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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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臉上帶傷的關係,牧花者並沒有查覺到我在那一瞬間閃過心頭的酸悶,只是輕聲問了一些關於我身上傷勢的問題,在確定那些傷就只是看上去很「鮮豔」,既沒傷筋也沒動骨的,即使放著不管也不會變嚴重還怎樣之後,才放心讓我留下來。

這份關心對我來說十分受用,怎麼說這都是我受傷之後得到的第一份真心只把目光放在傷口上的關懷,三妖雖然也表達了各自的關切,不過基本上都往臉上招呼了,好像被踹下電扶梯之後我就只傷了這張臉一樣,這種情況下,我總不能把衣服撩開來大喇喇的求安慰求關懷吧?

至於白鳳跟阿祥……這兩個表達關懷的方式一個會讓我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而另一個卻會讓我想讓他有生命危險,所以還是莫再提,這樣對我的心血管比較好。

在這之後又跟牧花者說了一些關於醫院的事情,爺爺一直都是中醫派的,過去也沒怎麼跟牧花者提過西醫,所以牧花者在聽完我對醫院的描述後,就好奇的借了一些外用藥過去看,很有興致地觀察那些裝著藥膏的一次性塑料容器。

「跟左墨以前帶來的都不太一樣,」他端詳著手中的容器,我本來還想著他可能不知道怎麼開的,可沒想到他就像是看透了那個容器構造似的,很自然地就將蓋子給旋開,將藥膏湊到鼻間嗅了嗅,「……頗為僵硬的味道呢。」

這個,味道是可以用僵硬來形容的嗎?難道還有柔軟的?就在我琢磨著牧花者的形容詞時,他已經將蓋子重新蓋了回去,讓那些藥重新飛回我的手中,順口叮嚀:

「人子的藥物,孤不甚了解,也不便評論,你且記得別在此處用藥即可,免得浪費了那些藥膏。」他語帶關懷的說,接著就從月泉旁起身,他這一起,我跟青燈也沒敢繼續坐,馬上跟著站了起來,可能是因為動作太大,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引來了牧花者的注目。

「若是真疼的厲害,又不好直接回去的話,就用月泉水敷一下吧,」他不知從哪取出一方帕子,折疊成巴掌大後彎身用月泉水浸濕,來到我面前將那吸飽了泉水卻神奇地沒有漏出半滴的帕子貼到我的右臉上,「雖無療效,卻可以讓你好過一些。」

他這麼說,冰冷的手拉著我按好那濕帕後才鬆開,動作無比自然,我心中的感動在這瞬間立刻提升了N個數量級,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月泉水的鎮定功能強大,我在那個當下只覺得右臉一點都不痛了,一把星星眼的看著他微微轉頭與青燈說話。

「此事妳也多有勞神,月泉水於養神頗有助益,自取便是,毋須顧忌。」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了摸青燈的頭,讓本來想搖頭的她整個僵立當場,嘖嘖,這招高啊,直接就把什麼拒絕啊客氣啊的扼殺在搖籃中,也就是牧花者了,要是換個人來的話,青燈可能會乾脆俐落的把認真模式擺出來,該客套的客套,該拒絕的拒絕,哪會像現在這樣乖巧。

什麼叫氣場什麼叫光環?牧花者就是一個最完美的典範。

在這之後,牧花者讓我們在月泉一側多待些時刻,如果想直接在這邊研讀符道的話他也不反對,像是為了表明話裡的真實性,他素手一翻,在凳子旁又出現了一張小桌子,據說是爺爺當年的寄放物之一,看著那張保養良好的小桌,我好奇的順著話題問起爺爺當年到底留了多少東西在彼岸,對此,牧花者只是微笑再微笑。

「孩子,你怎麼會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呢?」他這麼說,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燦爛到就算下一秒發出了聖光我都不會感到意外的地步,面對這樣的微笑,我默默的悟出了六個字。

很可怕,不要問。

爺爺到底留下了多少東西,又都留下些什麼,就讓它成為一個永遠的謎吧。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其實不知道會比較幸福,我這麼感愾著,然後莫名地開始懷念起幼時那天真無知的單純美好,啊啊,當年捧在手心裡小口小口吃著的桂花糕,味道實在是很香啊……(逃避)

我逃避現實的想著,然後跟青燈一起目送牧花者的離開,本著八卦的心態,我在目送過程中偷偷地瞥了青燈幾眼,想看看她臉上是不是有出現紙妖以前曾寫過的「少女嬌羞」,可惜我怎麼看都只看到尊敬的目光,跟嬌羞半點沾不上邊。

難道是會錯意了?其實一開始就只是仰慕沒帶粉色泡泡?可如果這麼單純的話,當初青燈何必大怒到直接秒燒紙妖的地步,雖然她一直都不是可以讓人開玩笑的角色,但這麼激烈的反應實在讓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啊。

『安慈公。』

「是!我什麼都沒想!」因為正在心底蘊釀八卦的關係,青燈這一喊讓我有種被抓包的感覺,情急之下替自己辯白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安慈公何出此言?』果然,青燈訝異又困惑的看了過來,我連忙別過頭,將自己那完好的左半邊臉側到一邊去避開,免得洩漏了我的侷促。

「沒什麼,我、我要開始研究符道了!」為了遮掩我的心虛,我三步併作兩步的來到牧花者幫忙備好的桌椅入坐,把紙妖叫過來之後便似模似樣的從包包裡拿出大把的搭波A……

……

………

嗯?等一下。

「這些搭波A那來的?」我冷冷的看向在桌子上跳體操跳得歡快的紙妖,面色不善。早上收書包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裡頭除了課本之外就只放了一些多孔活頁紙,可沒有什麼搭波A

『安慈公真是貴人多忘事,小生的叫床工具自然是要隨身攜帶的呀,』紙妖這麼寫道,完美的體現了身為一張紙的好處──不管寫出來的話多麼扯淡,它都能臉不紅氣不喘,『安慈公,用完就丟是很浪費的行為,您不可以這樣!』

這包搭波A落在你手上才是真正的浪費。

我更冷的看過去,連叫它不要隨便把「叫人起床」省略成「叫床」的心情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臉上貼著月泉水的關係,我居然沒有要爆怒的感覺,敢情這泉水還有情緒管理功能?改天應該要跟牧花者要一點回去,可以挽救我的少年高血壓。

就在我出神地想著該用什麼理由跟牧花者討要月泉水時,青燈攏著煙袖飄了過來,看著我欲言又止。

「怎麼了?」想起她剛才有喊我,而我卻因為胡思亂想的關係躲開,實在有些不應該,「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只是奴家……奴家……』她猶豫地看了看連結著紫竹屋的門,又回頭看著我的臉,最後才在我充滿著鼓勵的眼神下說出心中所想,『奴家想出去聽琴,可好?』月泉這一側是比較難聽到琴聲的,待在紫竹屋的話則是要視距離,如果想聽到清楚的,還是得到外頭去。

她這麼說,而我眼前的搭波A非常不怕死的浮現了以下的字句。

八卦恆久遠,一則永流傳。

愛心框邊,放大加粗,字體是紙妖精選POP海報體,看上去十分可愛搶眼,可惜只顯現了一秒就消失匿跡了,讓人分不清這貨到底是膽大還是膽小。

「想聽就去吧,這裡是彼岸呢,就算放我一個人也不會有事的,」我這麼對青燈說,隨手彈了彈紙妖讓它幫著把障眼法相關的內容找出來,「紙妖也在,翻譯上不會有問題的,而且還有娃娃在呢,沒事的,妳不必一直陪著我也可以喔。」

『確是如此……』青燈很認真的分析我的話,半晌後贊同的點頭,接著就顯得有些失落起來,『這樣說來,奴家似乎沒什麼用呢……』

呃,為什麼會突然轉到這邊?

看著青燈那精緻的臉蛋上浮現出的明媚憂傷,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很想這麼哀愁一把,繼上次的開導之後,我又要再一次的充當心理輔導了嗎?明明現在有不少事情堆在我面前等著我去解決的說……

「怎麼會沒用?」打起精神,我忍住了心中的長嘆,一回生二回熟,很多才能都是逼出來的,比方說我現在的輔導員屬性,哪怕我也很需要被開導,還是能說得有模有樣,「妳也幫了我很多忙的,妳瞧,要是沒有妳的話我連彼岸都過不來呢,別妄自菲薄了。」

『是這樣嗎?』

「當然是,還有,我對妖道幾乎一無所知,很多事情都是妳跟我說才知道的,妳懂得那麼多,藤壺之酒也是妳告訴我的,要是沒有妳的提示,我現在肯定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了,所以妳怎麼會沒用呢?」

這番話講出來後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有說服力,嘖嘖,說不定我以後真能朝輔導員方向發展,在努力渡妖的同時試著把自己煲成一鍋可口的心靈雞湯……聽起來還不錯,至少很可口。

可惜這次我精心烹調的雞湯並沒有達到提振精神的效果,反而是讓青燈顯得更低迷了,這讓我有些驚訝,奇怪,不應該啊,我剛才說的話不管怎麼看都是讚揚,怎麼聽完之後反而變得更低落了?「青燈?」

『奴家只知妖事,對人間事卻是半點不通,』她看起來很沮喪,小臉有一半都藏在煙袖後,這似乎是她的習慣,遇到什麼不好啟齒的事情時,都先藏在袖子後面再說,『就如今次,奴家見著安慈公受傷,卻只能佇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想找醫館也不知怎麼找……』

「……是不是白鳳跟妳說什麼了?」聽到青燈這種自怨自艾法,我的腦中馬上就閃過白鳳那總是掛在臉上的嬌媚壞笑,還有總是自說自話的嘴。

青燈的另外半張臉也躲到了煙袖後,答案不言而喻,我甚至連對方可能說了什麼、用什麼嘴臉說下去的都猜到了。

白鳳大大,妳可真會給我惹事,還有青燈,妳都被人連嘲帶諷的刷過一遍了還繼續叫她白鳳大人?妳這是缺心眼呢還是少根筋啊?

「接下燈杖也算是我自願的,不能全怪妳。」我繼續端起輔導員的姿態,嘗試著又一次的開導,不過這話也沒說錯,當初要不是我手賤去碰燈,青火也不會突然熄滅,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了,家族遺傳真心傷不起啊。

「而且,妳一直都只在妖界行走,不知人間事也是很正常的,再說了,不會可以學嘛,哪個人不是學過來的?以後我教妳就好啦!這也算禮尚往來,妳教我妖的知識,我跟妳說人間的事,妳覺得從手機開始怎麼樣?還是妳想先學著用電腦?」

我記得阿祥那邊有汰換下來還沒處理掉的舊主機,只要搞定螢幕跟鍵盤滑鼠這些外接部件就可以用了,剛好拿來當教學機,至於要用什麼樣的理由跟阿祥借機子……這個就到時後再研究了,真不行的話我就把念慈妹妹搬出來,想來阿祥是不會拒絕的。

『安慈公……』青燈有些感動的放下煙袖,重新露出來的一雙大眼因為蒙上一層霧氣的關係顯得水汪汪的,『您果真是個好人。』

這種時候,只要說「謝謝」就可以了,謝謝。

我默默整理著一路收到的好人卡,把上頭寫著『馬麻說收集十張好人卡就能兌換聖人卡』的紙妖給揉爛之後,繼續了我的輔導員之路。

「那青燈,妳想從哪裡開始學?」

『這個奴家也不懂,不過,如果能同白鳳大人那般便好了。』她頗為憧憬的說,語氣裡流露出明顯的崇拜,是說一個妖崇拜一個魔……這畫面要是讓那個紗帽女看到了,真不知道要作何感想,至於想跟白鳳同一個等級?

說實話,這要求還不是一般高啊,我的眼神有些放空的想。

畢竟,要論起在人間打滾的年數,她當我祖宗都有找了,但是這種場合我怎麼能承認自己比一個魔道還差?再說了,就算真的差了些,要教青燈還是綽綽有餘的。

腦子一轉,我立刻找到一個可以讓青燈學上一陣子的東西,「這樣,妳就先學怎麼打字吧!」手機可以直接用觸控筆劃輸入,電腦可不行,但只要能讓她學會怎麼打字搜尋,那麼接下來我就輕鬆多了,有事讓她自己去查,多方便。

『打字?』青燈歪著頭,『那是什麼?』

「就是將字輸入進電腦裡的一種行為……」我開始跟青燈解釋起來,順便普及了一下電腦網路之類的常識,看到她有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後,就讓紙妖弄了個輸入法的書過來,新注音這個可能沒辦法,想學的話我可能得從ㄅㄆㄇㄈ開始教起,只好讓紙妖找找嘸蝦米或倉頡輸入法,反正青燈本來就會寫繁體字,把拆字這些學好之後應該就沒問題了。

後來青燈選了嘸蝦米,最大的理由是這個名字聽起來比較可愛(倉頡表示:……),我個人是比較推薦倉頡,畢竟嘸蝦米要用英文,而且還會牽扯到發音的部分,同樣都是拆字,倉頡對青燈來說應該比較親切。

我將我的顧慮告訴青燈,而她只是非常認真的答:『奴家常常在安慈公的書本中見到這種文字,卻總是不解其意,如今有機會碰觸,自然要將它學起來!』

「可這個字母發音……」

『就教給小生吧!』紙妖跳了出來,『區區26個英文字母,沒問題的!』

「你能發音嗎?」我淡定的看過去。

『不能,但小生有辦法!』紙妖展出一張兩開的字報,英文字母分成三行列了出來,然後對應在各個字母下方的是:『欸、逼、西、滴……』

……你贏了。

也好,就把這當成青燈學習英文的開端吧,有了學習功課之後,青燈也比較不會胡思亂想,思及此,我對紙妖點點頭,「那就教給你了。」

『包在小生身上!』紙妖拍著紙面打包票,接著就飛快地把相關書籍給印出來,有英文字母練習本──附描紅的那種──嘸蝦米輸入法教學、日常英文單字……等等工具書,它還很貼心的整了個紙鍵盤出來,維妙維肖的,上頭還有可愛的蝦米紙雕,根據紙妖的說法是這樣可以刺激學習欲望。

「如果青燈選了倉頡,你難道要雕個倉頡上去?」在看著青燈歡喜地抱著東西離開後,我忍不住這麼問紙妖。

『不,那樣對倉頡先生太失禮了,』紙妖很快地回應,就在我對於紙妖居然還有肖像權概念感到安慰的時候,紙張補上了這麼一句:『小生會把安慈公的畫像擺上去。』

……這樣對我就不失禮了嗎?

我臉色一黑,一把拿起貼在右臉頰的濕帕,狠狠往紙妖身上拍去。

噗嘰。

啊,神清氣爽。

看著被壓扁在桌上的紙妖,我頗有一掃怨氣的解恨感。

青燈抱著書本跟那個使用紙妖流英文字母教學的大字報開始學習,看著她拿毛筆在描英文字母,我只覺臉上一陣抽啊抽,這是怎樣的中西合璧?不過看著她那認真學習的模樣,一個模糊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

跟紙妖相比,青燈其實更像一個純粹的妖者。

只關心妖,不解人事,單純,直來直往……一個非常傳統的妖,可是,卻無法融進這個社會,如果不是我的關係,即便她能夠正常卸下青燈之責,也肯定會跟過去一樣,對於人類這些事情完全不在乎吧。

娃娃好像也是這樣。

但這個世界已經到處都充滿人的氣息了。

一個普通而傳統的妖者,他們平常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呢?是因為跟社會格格不入,所以不停的避居?還是像紙妖那般,只是單純地看著這一切然後默默存在著?

洛神花仙有提過,新生的妖已經越來越少了,這是令人難過卻又無奈的事實,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妖道會徹底從人類的視野中消失?

這個想法一起,我只覺得心底一陣悶疼,會消失嗎?明明都是些樸實又單純的傢伙,只是遵照著一直以來的方式在過日子而已,為什麼不能一同生活下去呢?

嗯?一起生活?

我覺得我好像抓到了什麼重要的點,可這個點才剛冒出一個頭,就被打斷了。

『安慈公,』是青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羞赧,『這幾個字母的發音奴家看不懂,還請您幫忙解惑……』

「喔,哪幾個?」被打斷的念頭現在要想也想不起來,我乾脆把那些給放下,先替青燈解決問題,發現那幾個是些不太好用中文呈現的發音,像是KQV……這類的,我一個個念過去讓她用自己的方式記下後,回頭到桌邊坐好。

青燈這麼認真,我也得一起努力才行。

趕緊研究障眼法才是正道!

於是我一頭栽進了爺爺的符道世界,並且努力在「阿囉哈~」跟「對面的小慈看過來!」還有「你還在看這一頁嗎?你還可以再靠近一點~」……等等神秘留言下保持一派平和的心,爺爺有云,穩定的心境有助於提升學習效率,雖然他留下的這些字跡完全就是反效果,但做為爺爺的孫子,要是這麼容易就被撩撥起情緒,那我童年時期的各種血淚黑歷史豈不是白過了?

正所謂耐力是練出來的,耐性是磨出來的,耐心是操出來的,身為爺爺親手調教出的三耐人士,我對事情的忍受力跟接受度也算有一定水準了,這些令人爆青筋的留言剛開始還能給我一番振動,但現在……

有人常說三歲看一生,這話還是挺有道理的,至少在我身上體現的挺完美。

我非常淡定的掠過下一筆「小慈親現在都不理爺爺了,爺爺好傷心啊」的留言,一邊看著爺爺的參考範例,一邊努力地將阿祥、白鳳、藤壺之酒、仙魂……等等字詞暫時排出腦外,不這麼做的話,我怕自己又會陷入什麼死胡同裡──比方說他是他,他不是他這種太過哲學的問題。

在紙妖的幫助下,我很快就從範例裡找到我想要的符:「幻形符」。

這種符法維持的時間裡,可以讓一般人看到「我想讓他們看到的樣子」,隨著熟練度跟自身功力的提升,後期甚至連天仙也可以誆過去,看著紙上那則爺爺幻形成絕世大美女從一個好色仙家手中得到仙法一篇的範例,我心頭一陣無語。

爺爺,您的節操掉滿地就算了,還掉到天上去這樣真的可以嗎?

雖然爺爺在範例備註裡義憤填膺的表示他只是拿了被人吃豆腐後的應得賠償,但這例子我怎麼看都像是精心設計過的仙人跳啊,而且被跳的還真的是個仙……

……不要想了,想越多我就學得越慢!臉上身上還痛著呢!哪有時間跟爺爺吐槽?

重新振作心神,我努力忽視掉那個詭異範例,繼續看下去,其實這幻形符嚴格說起來也不是很難,當然要練到像爺爺那個程度那真的不容易,可如果只是要騙騙普通人的眼睛,那要求就簡單了不是一點半點。

很快的,我就開始了第一次試畫,青燈捧著書離開的時候有幫我留門,讓我隨時可以去紫竹屋那邊拿練習用的白符過來,這段日子裡牧花者將我之前練習時消耗掉的那些又通通補上了,看著那總是滿滿的櫃子,我既感動又心酸。

加油加油左安慈!

拿起兩疊符紙,我認真的給自己打氣,然後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多次的失敗沒有帶給我太大挫折,畢竟之前就有過類似的經驗了,畫歪那是家常便飯,畫到一半「熄火」更是司空見慣,所以就算幾次嘗試都畫不出個屁來我也沒多沮喪……

……好吧,其實沮喪也是有的,不過跟畫符失敗沒關係,而是跟畫符目的有關係,為啥爺爺畫出來的符都是往變美方向看齊,我的幻形符卻只能往豬頭靠攏?

都是白鳳的錯。再一次,我咬牙切齒的想著,然後在這股憤恨推動下,不知道休息、挑戰、休息、挑戰……這般反覆了幾回,我莫名奇妙的突破了自己的一日最大張數上限:一口氣畫出了七張!

雖然當中只有第六張是完美成功──第七張因為火力不足成仁去了──但這不妨礙我的欣喜若狂,難道是月泉的加持?還是說這只是單純的有壓力有進步?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欣喜過後是一片疲憊上湧,我癱在月泉邊休息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在確定自己的精氣神重新恢復到飽滿狀態後,我才小心翼翼的照著說明撕開那張唯一成功的符。

符的使用方式千奇百怪,有畫好就會自己飛出去的、有需要你扔出去的、有直接用貼的也有燒成灰之後再和水喝的,甚至還有要用一定方法摺好之後才會起作用的,而這張,則是要用撕的。

被撕開的符瞬間散成了碎片在我的身邊布出一圈光點,我雖然畫出了符卻不太懂運作的原理,只知道這些光點表示幻形法有在順利運作,所以是完全成功了?我期待的問,「怎麼樣?看起來如何?」

『以人子的標準來看,好一個豬頭,』紙妖給出了很中肯的評價。

『不要給妖看到的話,安慈公,您終於對稱了呢。』出來湊熱鬧的娃娃說的更中肯。

期待這兩個會說「恭喜你成功了」的我是笨蛋。

不過我也沒指望這符一成功就能達到能欺騙妖者目光的地步,能騙騙人也就行了,至於要練到騙妖的地步……等以後有需要再說吧,想到這,我繼續看起關於這張符的後續說明。

幻形符完成之後單憑符紙本身可以維持半小時的偽裝,如果願意持續供應力量的話,那就可以維持到偽裝者的力量耗盡為止,看到這,一條貼心備註跳了出來。

『小慈親啊,這種符是一項非常有效的鍛鍊,只要每天持之以恆的去維持它、習慣它,然後每一次都將自己的力量耗個乾乾淨淨,久而久之……你會得到好處的,再說一次,信爺爺有肉──』

──後面的廢話被我直接蓋掉省略,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接下來的時間就在練習中度過了,一口吃不成胖子,半路起跑還想跟上大部隊的就得多花點力氣才行,幸好這邊沒有什麼時間感,同樣的時間你可以說它是三分鐘也能說它是三小時,神奇而強大,讓我無數次的在心底吶喊著偉哉精神時光屋……

因為要多製作幾張備用的關係,我主動散掉了身上的符法,接著就昏天暗地的一路畫下去,心火耗光了就睡,睡醒了就畫,當我把取來的白符全部消耗殆盡時,我才發現青燈回來了,就蹲坐在門口那邊像怕打擾到我似的低頭靜靜看著書,一雙煙袖放在紙鍵盤上移動,似乎在努力記憶那些鍵盤位置。

看來她學的很不錯,都已經到記鍵位這階段了。

而我也差不多了。

算著手中符紙的數量,我心中嘆了嘆,「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啊……」埋頭畫符的時候,因為暫時把其他事情都拋開的關係,累歸累但心情卻是輕鬆的,如果青燈沒有回來的話,我本來還打算找出爺爺來往彼岸人間的方法繼續研究下去。

這是很矛盾的心情,頂著一身傷在這邊拼死拼活的用心火畫符可不是什麼美妙的事,誇張點的要說成虐體虐心都行了,但我卻有些捨不得脫離這樣的狀態,哪怕只能讓我的腦袋再多出一秒鐘的時間可以不去想東想西,我也願意。

『安慈公,男子漢大丈夫,您要成為能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喔。』突然,紙妖有些莫名的顯出了這串字,讓我心底一震,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耳邊彷彿響起了爺爺說過的話。

扯了網拉了線,就要負責到底,撒手不管可是不行的。

小慈啊,你要成為一個可以撐得起那些網的人。

我握起拳,想起了自己喝掉的那杯茶,心裡一陣無奈,在感受到這份無奈的同時,我整個人僵硬了一下,仔細想想,我好像一直都被這些無奈給推著走,不管是接杖、渡妖、除妖一直到現在的遇魔,總是隨波逐流的被動接受,繼續這樣下去,真能成為一個撐得起網的人嗎?

我到底想做什麼?

看著自己握起來的拳,我有些恍惚,之前看到青燈努力學英文的時後閃過的想法又一次在我腦中跑過,學習人類文化的妖跟學習符法手段的我,畫面看上去有些怪,卻出乎意料的和諧。

腦中映著那個畫面,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畫出來的第一張符,那個「道」字,先不提自己想走、將要走什麼樣的路,總是被人推著走算什麼事?我的道,我的路,如果不自己主動走過去的話……

『……安慈公?』鏡妖娃娃的聲音小心的響起,帶著藏不住的關切,『您怎麼了嗎?』

我愣愣的看向鏡中,娃娃的眼裡有著掩不住的擔憂,紙妖很難得的掛在一旁沒搗亂,門邊的青燈因為過於專注加上娃娃的聲音很小的關係,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我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好像想通了什麼,我心道,然後著手收拾起那些畫成功的符,收好之後很自然的清點了下,點完之後我就覺得果然是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居然還不到三十張……」我可是畫光了整整兩疊的白符耶,這成功率也低的太悲催了點。

不過,反正我也不打算一直出現在人前,在臉消腫之前這些應該是夠用的,想到這裡,我把惶惶的心放回肚子裡,將符好好的收起。

「我們走吧。」撈起掌鏡,將整理好的符塞進包包,我來到竹門邊對青燈說。

『今日這般便要走了麼?』青燈有些驚訝。

「嗯,」看來我賴在彼岸的前科太令人印象深刻,居然連青燈都問出這種問題,該好好反省下了,「要學的符已經弄好了,等等出去買個早餐擦個藥什麼的就去跟教授請假,然後就該開始找妳之前說的那個藤壺之酒了。」

說到這,「紙妖,娃娃,你們知道藤壺君嗎?」

『不知道,那是很偉大的人物嗎?』娃娃很乾脆的搖頭,儘管這是在預料之中,我還是有些失望,可我還沒來得及將失望的情緒寫上臉,紙妖就帶來了驚喜。

『知道,』紙妖寫:『在書上看過記載,藤妖的分支,長於釀酒,那是他們族主的頭銜。』很難得的正經字體,沒有花邊也沒有放大加粗,一瞬間我不知道該不習慣還是該感嘆吾家有紙初長成。

「你有他們的線索嗎?比方說這類妖族一般在哪裡隱居之類的?」

『沒有耶,不過可以讓其他道友幫忙問問,安慈公找藤壺君要做什麼?酒後開車是要不得的,酒後亂性那更是──』

「──我沒有要開車,」火速掐斷紙妖的長篇大論,娃娃還在旁邊看呢,紙妖你就不能悠著點嗎?「我想跟對方要一些……」呃,這樣說好像不太禮貌,活像人家欠我似的,我頓了頓,重新選了詞彙,「我想跟對方求取一些藤壺之酒,嗯,醒魂用。」

『啊,是為了祥爺?』紙妖很快就知道我的用意,『安慈公真要幫白鳳大大呀?』

……為什麼連你也開始叫白鳳「大大」?

本來,我下意識就要說我是情非得已,不幫就會沒命,但這話才剛上心頭我就愣住了。

又來了。

我又習慣性的把自己的決定往「逼不得已」上頭推,這個發現讓我握緊了拳,如果沒有幸命威脅,那我還會維持初衷的想要找到藤壺之酒嗎?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些回憶畫面,白狐那哀傷絕望而後入魔的模樣,我想,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既然這樣,我就不該繼續把這份心思建立在無奈的基礎上,這壞習慣,得改。

「是的,我想,我想幫白鳳完成她的執著,叫醒雪林,讓她找到那份答案。」改變就要從當下開始,這話說出來,我覺得心情輕鬆多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線索是沒有,但小生有朋友!』紙妖一個鯉魚打挺的跳起來,『安慈公莫小覷了小生的情報網!只要有紙張的地方就有小生的眼線,等出去之後就讓您瞧瞧小生的能量!』

紙妖寫得一副霸氣無雙的樣子,娃娃在這樣的激昂帶動下也怯怯的冒出頭,『那個,雖然有些不太明白,不過如果是要找什麼東西的話,娃娃也可以幫忙。』

「謝謝,」看著兩妖的表態,我心下一陣感動,但一想到白鳳給的三天時間,我又忍不住一陣沉重,「希望來得及啊……青燈?」

『……事情會好的,請安慈公寬心。』將紙鍵盤跟嘸蝦米輸入法的教學手冊收入袖底,青燈淺淺一笑,『現下是否該前去同牧花者大人拜別?』

「那是自然。」我有樣學樣的說,回給青燈一個笑容,心底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看來青燈也想開,不再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了,這樣很好,我們都有所改變,也許幅度不大,但至少有在往前。

然後我們離開了月泉,來到花海一側牧花者彈唱的地方,靜靜地聆聽了好一會兒的琴音,我們沒有上前,牧花者就沒有停下他的歌,只是一首首地唱下去。

總是那麼的善解人意。

為什麼他會知道我現在比起離開的拜別,更希望多聽幾首曲子呢?

聽著一曲接一曲的悠揚,我止不住嘆息,有種全身上下都被洗滌的感覺,我就這樣傻站著一路聽下去,連牧花者什麼時後停下了歌開始替琴換上新弦都不知道。

「找到路了嗎。」手上替換著琴弦,背對著我的牧花者輕輕地問道,將我從沉澱中喚醒。

「好像找到,又好像沒找到……總之,好歹是開始走了,」我不太好意思的搔搔頭,看著牧花者那令人心安的背影,「勞您費心了,啊,對了!」

「嗯?」

「請問,您可知道藤壺君?」

「知道,不過……」沒有回頭,牧花者只是暫停了手中打理琴弦的動作回道,這讓我有些訝異,因為除了領路這種情況之外,他很少會這樣一直背對人說話的,「孤對外界涉入不深,所以你想要的答案,孤無法給你,實在抱歉。」

「沒沒沒,是我這邊唐突了才是!」也是,牧花者長年待在彼岸,就算出去抓捕罪魂也不會在那邊待太久,跟他打聽藤壺君的下落那肯定是沒有的,慘,我這是不是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味道啊?

有些侷促的望著牧花者的背影,就在我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來補救一下現場氣氛時,牧花者開口了。

「雖說無法給你答案,但若真的尋不著,有個方法你或可一試。」

方法?「請務必告訴我!」對現在的我來說,任何方法都值得嘗試。

接收到我的急切,牧花者先是停頓了一下,才開口說:「左墨很厲害,識字,懂算。」

「嗯?」怎麼突然轉到這裡?聽到這猶如天外飛來一筆的話,我有些愣住,還有,這是哪門子的厲害?我也識字懂算啊,而且比爺爺會了英文跟微積分。

彷彿知道我心裡的嘀咕,牧花者搖搖頭,「不是世俗之間的文字算數,左墨所識的字,乃是有力量的字,如今的你也算是習得了些許皮毛,該是明白的。」

「啊……」我知道了,是字符,「那懂算是……?」

「天機。」

……好一個威武霸氣的技能,這一瞬間我的腦海閃過的是爺爺扛著一張大旗的畫面,而在大旗上有四個龍飛鳳舞的字叫做是「鐵口直斷」。

我從來都不知道爺爺居然還有當算命仙的潛力,不過,「您的意思,讓我學爺爺那樣,試著去推算天機?」把藤壺君的所在地算出來?

「若你有這方面的天份,那確實可以這麼做,」牧花者沉吟了下,「倘如學不來也無妨,卜算一事本就玄妙,並非努力即可習得的,只是當真的毫無線索之時,往這個方向去找,也許可以得到驚喜也不一定。」

這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嗎?

「謝謝,到時候我會試試看的,」反正試試又不用錢,而且牧花者的建議總是很有用,沒準真的能找到什麼突破口呢,想到這裡,我鬼使神差的開口問出了一句:「您對藤壺之酒有什麼看法?」

「……此話何意?」沉默了一會後,牧花者說,筆挺的背襯著長髮如瀑,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背影也可以這麼風華絕代。

「就是對醒魂這種事……」雖說是脫口而出的問題,但在真的問出口後,我才發覺其實我對於牧花者的看法是有些好奇的,「在您看來,只要靈魂相同那便是同一人嗎?」

語出,牧花者微微一顫,手上有意無意地拂過已經搭上的弦,發出了幾聲琴鳴。

「是的,」良久,他才回答,「孤以為,持有同樣的靈魂,那便是同一人了。」

「這、這樣啊……」跟我是相反意見呢,我不免尷尬的抓抓頭,這樣算不算弄巧成拙轉錯話題?

「這只是孤的想法,你毋須在意,」像是察覺了我的尷尬,牧花者柔和的補充,「在這方面,你與左墨倒是相似的緊。」

「爺爺?」

「是啊……」似惋惜又似喟嘆,因為牧花者一直背對著沒轉過身,所以我不知道他現在的臉上是否還是那樣的笑,只覺得這份嘆息裡藏了幾分傷感,「左墨曾言,這世間只會有一個左墨,哪怕他有能耐在輪迴之後再度出現於孤之身前,那也不再是他,就算他能回想起過往的一切,那也不會是孤所認識的那位左墨了。」

「對於這樣言論,孤至今依舊不解,明明是同一個靈魂,為何卻說不是同一個人呢,」牧花者的聲音很罕有的帶著淡淡的困惑,對他來說好像連有沒有本來的記憶都不要緊,只是靈魂是同一個那便是同一個了,「不過,孤尊重左墨的選擇。」

啊?「什麼選擇?」我有些一頭霧水,不就是一個關於靈魂的想法嗎,怎麼還扯了個選擇出來?

「即便是半妖,死後,原也是入冥府的,」牧花者輕聲嘆道,「人子有人子的輪迴,妖者有妖者的歸處,左墨捨了輪迴,選擇了妖之歸……孤原本想著,若他能輪迴,興許哪天孤還能再見到他,卻不料是這樣的結果。」

他說的有些憂傷,而我也不敢去揣測他現在的面容,只覺得光聽那樣的聲音自己的心就跟著揪緊了,要是再看到那總是笑著的臉上掛上了傷懷……我今天大概就不用過了。

看來爺爺當年決定身後事的時候,是有跟牧花者稍微討論過的,聽這感覺,牧花者應該是希望爺爺可以走一般人的路,畢竟爺爺稀奇古怪的手段多了去,重生之後再跟他當一回朋友想來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可惜爺爺的選擇絕了這條路……

……嗯?等一下。

我仔細研究了牧花者方才的說詞,從中抓住了一個之前都不曾注意過的點,「妖,難道不輪迴的嗎?」那個歸處難道不是一個可以忘去前塵重新投胎的地方?

牧花者又是一頓沉默,這種壓抑的氣氛搞得我有些神經緊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見他緩緩搖頭,聲音輕柔地道:

「孤先送你們出去吧,不是還有事情要做麼?」然後他站起了身,迴避了這個話題。

人家都已經這樣表態了,我也沒好意思追問,只能乖乖跟著牧花者的腳步,讓他將我們領到月泉開道,這途中牧花者一直沒讓我瞧到他的臉──刻意去看這種事我可不敢──所以一直到我們來到鏡世界那側,我老樣子的對著通道口揮手道別時,我也只看到一個彷彿承載了無數寂寥的背影,還有宛若嘆息的琴鳴。

「萬事小心。」

在琴聲中,牧花者遞送來的話語有如歌吟,然後畫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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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擇道 千里行途

既擇且行 既行且觀

 

(卷五試閱到此為止,心得感想大歡迎0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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