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可以被加速 可以被凍結 卻絕對無法倒流

如同歷史無法被改變 過去無法被逆轉一樣

時間只能前進、暫停 而不能倒退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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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克羅諾斯,時間的看守者。」

在聽到名字的瞬間,牠全身僵硬。

「你好,未來的我。」

慕斯覺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難,時守人的話不斷地在腦袋中迴放,就像陷入了無限迴放的錄音帶一樣,而這捲錄音帶此時正軟土深堀地將牠遺忘的記憶一個個挖出來。

歡喜的、悲傷的、快樂的、痛苦的,還有更多是牠不願回想起,寧可讓它化為碎片散落到虛空中也想忘掉的,但是這些記憶全部回來了,在牠真實之名的引導下,一個個回籠。

龐大的記憶量逼得牠快喘不過氣了。

「慕斯?」察覺到對方怪異的樣子,時守人有些緊張的坐起,將對方捧在手中,「你還好嗎?振作點。」

『我…我不想想起來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忘掉這些……』瞪著大眼,慕斯遲緩的搖著頭,眼前一片模糊,這是…是眼淚?牠在哭?為了什麼而哭?為了這些回歸的記憶嗎?

為了這些牠曾經是那麼的希望自己可以回想起來的東西?

牠有種可笑的感覺,但現在牠根本笑不出來。

「你想起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有些心驚的捧著慕斯,時守人問道,「你持有著我所不知道的未來,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啊…啊……!』大力喘息著,慕斯瞪著時守人的面容,如浸寒冰,是了,難怪牠一直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不但長相、裝扮甚至連聲音牠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難怪牠對於這個人的屋內擺設那麼明白、難怪牠跟他之間的喜好會那樣的相近!

因為他們根本是同一個人啊!

破碎的畫面不斷從牠腦中跑過,很快地就來到了末日的片段,牠看到了人們驚懼的臉,看到了裂開的大地與天空,然後在畫面中,有個『自己』正雙手朝天,低語念誦著某種詩歌像是企圖要接住什麼,又像是想要阻擋什麼。

不可以!

瞪著這段記憶,慕斯的喘息變得更大聲了。

不可以、不會成功的,快停止!

牠在心中狂呼,但回憶是已經發生的過去,牠只能看著畫面中的自己緩緩飄升於空,然後在某個瞬間,畫面碎裂,世界宛若碎片紛飛。

想大聲尖叫,但慕斯發不出聲音來,於是只有無聲的淒厲嘶啞劃破黑夜,但慕斯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發出來的。

空間中,有『什麼』隨著這無聲的哀鳴而醒來,而在『什麼』醒來的同時,時守人想起了被他遺忘的事情。

他明白了何謂末日。

這讓他只能顫抖地捧著形體開始不穩定的慕斯,兩個分別存在於過去與未來的人,此時正用同樣的眼神對看,並且在彼此的眼底找到了同樣的心緒,那是一種融合了絕望與無奈,悲傷跟無力的東西。

更多的是痛苦還有自責。

大氣在騷動,奇異的風捲開始成形,迷霧的精靈們竊竊私語著。

小草畫出來的水百合在兩人的凝望中凋謝,重新化為一攤水漬。

宛如淚痕般。

 

小草睡得很熟,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安穩的睡眠了,沒有奇怪的夢,四周非常的安靜,溫度也很宜人甚至偶爾會有微涼的風吹拂而來,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她有紫羅蘭跟老闆娘陪著。

好安心,這樣的安心感讓她在夢鄉裡也露出了微笑。

但是這樣的平穩並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小草整個人就快要進入熟睡的那一刻,她被一種熟悉的感覺所驚醒,那是一種當她畫出來的東西消失時會出現的感覺,她筆下的東西只要時間到了都會消失,這沒什麼好驚訝的,但這次不一樣,因為她感覺到這次快要消失的是……

「慕斯!?」瞬間睜開眼睛,小草驚坐而起,被子一扯隨手抓了旁邊的外衣胡亂披上,起身就想往房門口方向衝,這個舉動吵醒了紫羅蘭跟月見,她們困惑的看著緊張不已的小草。

「小草?」怎麼了?

「慕斯、慕斯要消失了!」沒頭沒腦的說著,小草慌慌張張的打開門,快步朝外頭奔去,可她才跑了幾步就發現自己並不知道時守人的房間在哪,長廊延伸到另一端,這間住屋很大,有好多間房間,這讓不認識路她只能焦急的在門口打轉,「怎麼辦…怎麼辦?」

「冷靜點,」紫羅蘭追了出來,後面是月見,「跟我來,我知道他們在哪。」

「妳知道?」小草跟月見同時驚呼,只是前者帶著歡喜,後者則帶著疑惑。

「一種直覺啦,放心,我在找人這方面還沒失手過,」自信的微笑著,紫羅蘭牽起小草的手開始快步走,「妳說的『慕斯要消失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那個……我畫出來的東西到最後都會消失的,」跟上紫羅蘭的步伐,小草現在很緊張,「我本來以為慕斯是特別的,因為牠都存在那麼久了,但是剛剛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覺得,慕斯就快要不見了……」

「怎麼會?」紫羅蘭驚訝的回頭看了小草一眼,領著她們拐進一個階梯,「就像妳說的一樣,既然都存在這麼久了,那麼沒理由會突然消失的。」

「我、我也這麼想啊,我不知道……」小草快哭了。

「先別哭,我們就快到了,這個樓梯上去之後就可以找到慕斯了。」直覺告訴她,是左手邊走到底的最後一間房。

「精靈們很浮躁,」跟在紫羅蘭跟小草後面,月見皺著眉傾聽空氣中的低語,「空氣中有種不安的氣息,這個地方的精靈已經有些語無倫次的感覺了。」這讓她幾乎聽不到堪稱完整的句子。

「語無倫次?」紫羅蘭皺皺眉,由於約定的關係,在找到小草之後她就漸漸聽不到自然之聲,同理,月見也是慢慢地無法再看見精靈的光芒,「能分辨大概的內容嗎?」

「不太行,只能聽出他們的慌張,然後有個重複的字……」

「什麼字?」率先奔到最底處的房間,紫羅蘭探手搭向門把一轉,門沒鎖,而就在她轉開門把的同時,老闆娘說了。

「逃。」

「啊?」什麼東西?

「精靈們說,快逃。」

月見凝重的轉述從精靈口中得知的話語,然後門打開了。

裡面的情形讓趕過來的三個人整個呆住。

這個房間……不,這已經不算是一個房間了,因為天花板整個被掀飛,木製的傢俱跟擺設也都碎到只剩木屑的地步,另外三面牆壁也不見了,只剩下這個二樓的地板跟門的這一面牆還勉強存在,地面上看過去也是坑坑疤疤的,好像隨時會塌陷下去的感覺。

冷風吹進這個破碎的房間,木屑舞著一個又一個螺旋,如果不是因為時守人跪著的地方還鋪著被榻,她們可能會懷疑這裡本來是個簡陋陽台而不是什麼房間。

時守人背對著她們跪在前方不遠處,黑色的長髮隨風飛揚,然後他緩緩站了起來,在時守人的前方,有一團粉紅色的光不規則地扭曲著,像要掙脫什麼束縛一樣,抽搐掙扎不止。

「慕斯!」小草驚叫出聲,想也不想的就要衝上去,但她才剛踏出第一步,就被無形的風給彈了回來,直接往後跌去,「哇啊!」

「小草!」急忙將小草扶住,紫羅蘭不解的看向時守人,「這是在做什麼?」

「是末日,」一旁的月見臉上有著蒼白,她走到前方護住兩人,「精靈們說,這就是末日的起點。」

「咦?」末日的起點?

紫羅蘭跟小草錯愕的互相對看一眼,就在這個時候,粉色的光團彷彿扯斷了什麼一直綑綁在身上的東西似的發出了『啪』地一聲。

小草整個人震了一下。

「啊…啊……」她抖著身子轉頭看向那團光,懼怕的眼淚掉了下來,「不、不見了……」

「怎麼了?什麼東西不見了?」發現小草的不尋常,紫羅蘭緊張的追問。

「我、我畫的慕斯不見了……」

什麼意思?

順著小草的視線看過去,紫羅蘭跟月見都只看到一團漸漸擴大的光,然後就是時守人的背影,光的顏色正從淡淡的粉紅轉為透亮……等等,所以說那團正在變化的光真的就是慕斯嗎?

「如果想要留住無形之物,就必須給予一個有形的棲所,」輕輕側身,時守回頭看向三人,「妳的圖畫有力量,所以才能留下本來注定終其一生都必須漂流的事物,『留下』這件事本身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束縛,如果那注定漂流之物就這樣繼續遺忘下去的話,這道束縛的『鎖』或許可以維持住……」

『但我想起來了,這道過去的鎖已不足以束縛我,』光芒接過時守人的話,並且逐漸從光團化成人影,先是小孩的身形緊接著迅速抽長變大,聲音也是,本來還是慕斯的聲音,但隨著光影的變化,聲音也跟著變了,『小草,不要哭,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消失的……』

慕斯的聲音變的與時守人如出一輒,而當慕斯的光影成長至定型之後,她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跟時守一模一樣的人,宛若鏡像般,只是這個時守是半透明的,還帶著微光。

「慕斯……?」小草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妳是正確的,小草,』帶著一絲苦笑,慕斯看著身旁與自己相同的面容,『這裡真的是我的記憶碎片,他,就是過去的我。』

擷首,時守人回應了慕斯,「我,是過去的他,」時守人說,星子般的眼看著自己的雙手,「現在,依照記憶所刻畫的齒輪,這個世界即將迎向終點,而替這個世界帶來末日之始的人……就是我。」

他說,與慕斯雙雙閉上了眼,語氣裡帶著沉重跟嘆息。

這讓眾人只能驚愕的看著他倆,一時之間不只該如何反應。

「末日之始……?」月見輕輕地開口,在她的耳中,精靈們焦急的聲音越來越多。

空氣中開始有莫名的壓力產生,時守人默默轉身與慕斯的光影錯身而過,走到了已經有些破不成樣的地板邊緣,不知為何,他腳下的地面明明就搖搖欲墜了,時守卻可以很穩的走在上頭,就像是他完全沒有重量一樣。

『我跟妳們說個故事吧,』沒有回頭去看時守人,慕斯眼瞼微垂,緩緩開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然,對處在這片回憶的妳們來說,這個故事才剛要發生而已。』

慕斯說,而身後的時守人的腳離開了地面,整個人漂浮於半空。

這是從遠古就持續到現在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從無垠的宇宙開始的。

『無垠』之中有著許多的虛空,每一塊虛空裡頭都包含了各自的『世界』,有的虛空裡只有一個,而有些則會慢慢誕出第兩個、第三個,每個『世界』的文化跟發展都不同,有些在同個虛空中的『世界』會產生交互影響而因此互通,有的則是彼此互不相干。

慕斯的世界是由一片古老的虛空所孕育而成,因為太過古老的緣故,這個虛空還誕生了許多其他世界來,世界之間和平的並存著,也有所交流互通。

其中,一個最初降生在這個古老虛空中的世界,由於承襲了虛空中最多的恩惠,逐漸地成了當中的領導者。

那是被稱為『洛藍』的世界,也就是慕斯的世界。

生活在洛藍之上的人們受到了古老大地的洗禮,有著較其他世界的人們來得強大的能力,他們聽得見自然之聲,可以跟精靈交談並且能與之為友的共存於洛藍這片大地,甚至持有著其他世界難以想像的長壽。

而在這當中,有個能操控時間,謂之天才也不為過的天賦異稟的年輕人。

克羅諾斯,時間的看守者,洛藍的人們是這麼稱呼他的,就像是被虛空交付了任務一樣,他在認清了自己的能力之後就開始看守起這片古老虛空的時間之流,監視並守護,屏除一切可能會擾亂時間的因素。

他一直都很盡職,直到某天他窺見了時間之末為止。

時間應該要跟『無垠』一樣的綿延無盡才對,但是那天,他在這片古老的虛空中看到了時間之流的盡頭,於是他知道,這片老邁的虛空即將殞落了。

殞落。

任何事物都有其終末,即便是能孕育出世界的虛空也一樣,克羅諾斯在理智上能明白這個道理,但在情感上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因為虛空一旦毀滅,陪葬的就是諸多的世界啊!雖然有些世界在接到警訊之後,能想辦法跳躍到另外一片虛空尋求生存,但那畢竟是極小的一部份,並不是每個世界都擁有那種技術的。

於是他慌了,開始尋找可以挽救這眾多世界的方法,可惜,無論他怎麼找都找不到,怎麼找…都找不到……

也許會有人覺得他很愚蠢吧。

望著時間之流的終末,克羅諾斯看著自己的雙手,下了一個決定。

「『我,要逆轉這片虛空的時間。』」像是與過去交疊般,慕斯跟時守同時說出一樣的話,「『如果時間之流只能到此為止,那麼我就將時間重置,讓虛空重新來過。』」

而後只見時守人舉起了他的雙手,吟唱起某個不為人知的詩歌,只有時守人能唱的歌。

 

第一個七天,神創造了無數的虛空,於是時間開始流動。

第二個七天,無數的虛空誕生了無數的世界,所以生命得欣欣向榮。

第三個七天,繁榮的生命開始遵循輪迴,而後一切週而復始。

最後的七天,神收回了虛空,世界不再有聲音流動,時間靜了。

 

人們啊,睡吧,在盡頭之前停下腳步,悄悄地睡吧。

世界啊,睡吧,在時間之流的終點前,輕輕地睡吧。

虛空啊,睡吧,在入眠之後的永恆中,穩穩地睡吧。

 

時守溫柔的唱著,聲音悠遠飄揚,他的力量隨著音符而去,穿過了虛空來到其他世界,時間在他的歌聲之下緩緩停滯,在成功停下所有世界的運轉後,時守人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但事情還沒結束,因為在停下之後,接著要做的是倒轉光陰。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時間可以加速、可以暫停,卻絕對無法重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做的,那是稱為『大忌』之物,其中一項,就是逆轉時間,『過去』是不容置疑的真實,是無法被改變的已知,時間無法重來,唯一能夠不斷重來的過去,只有『記憶』這樣的存在而已。

但這樣的重來也只能算是重複而已。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這些,』慕斯悲傷的眺望遠方,昏暗的天空開始出現裂痕,『當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虛空無法接受我的逆轉,被我停下的時間之流開始潰堤,是我親手,將毀滅提前帶進這個世界……不,是帶進了整個虛空。』

他說,然後在話音落下的同時,虛空碎了。

周遭的景色開始出現裂痕,接著用驚人的速度碎成了一片片,從天空開始,接著是森林、大地、再來就是村莊,最後才是時守所在的地方,這些就是記憶碎片所承載的最後一幕,而當這幕被揭開之時,數量驚人的精靈從時守人身上散出!

那是各式各樣的、不計其數的花精靈。

「啊……」紫羅蘭跟現在的小草都看得到精靈,立刻被這個奇異的景象給嚇到,月見現在雖然瞧不見,但是她的耳邊響起了數量龐大的嘆息。

嘆惜之後,是憐憫。

花精靈留下了這樣溫柔的輕嘆後隱匿散去。

「我不願一再的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錯,於是拜託精靈幫我把這最後一段記憶埋藏起來……」無力的,時守懸浮在黑色之中,他回過頭看向小草,滿臉的淚,「謝謝妳們,讓我想起了這些,我也真是…逃避了太久了……」

「不是的,這個……」小草不自覺的用力搖頭,她們什麼也沒做啊。

『小草,月見,紫羅蘭……』轉身走向懸浮在空間中的時守人,慕斯的聲音小而準確的傳到三人耳裡,『我開門讓妳們出去,自然之聲會認得回去的路,快些回到現實的世界吧,這裡,待久了對身體不好的……』

「門?」聽到這個字,三個人都呆了一下,下一秒,小草立刻發現有哪裡不對,著急的喊道,「那慕斯呢?慕斯不一起走嗎?」

『……』

「說話呀!」

『小草,我不叫慕斯,』搖搖頭,他輕聲否定了這個名字,用帶著一點眷戀的眼神回頭看著小草,然後他朝時守人伸出了手,『我想起了我真正的名字。』

他說,而時守人回應了他,這對分別代表著過去與未來的手彼此交握,一陣刺眼的光芒隨著空間的震盪傳出,光芒消失之後,小草她們的眼前只剩下一個人。

「我的名字是克羅諾斯,時間的看守者,毀滅虛空的罪人,」兩個融合成了一個,過去與未來的記憶重新交疊成一塊,克羅諾斯的臉上有著化不開的憂傷,「小草,對不起,我不會消失,但也不能跟妳回去了。」

語畢,眾人腳下的空間一裂,緊接著小草她們就被拋出這塊破碎的記憶之外,來到了虛空之中,紫羅蘭跟月見看著週遭熟悉的景色,這裡她們很熟悉,因為不久前她們才在這裡遊盪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現在……她們出來了?

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但這個時候,一個驚叫聲將她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慕斯!」小草大叫著,因為慕斯此時被一道紅色的鎖鏈給捆住,鎖鏈似乎纏得很緊,這讓慕斯在被鎖鍊抓住的瞬間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嗚……」疼痛讓他被迫跪了下來。

虛空之側,三隻眼在這個時候浮現,各自佔據了一角形成三分鼎立的姿態。

『終於,有罪者得到應有的制裁,』赤紅的眼睛睜開,鎖鏈在眼睛的凝視下絞的更緊了,『這次,不會再讓汝逃掉。』

「嗚…啊……」吃痛的呼喘,慕斯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扭曲的太可怕,因為小草還在這裡,這成了他忽略疼痛的一大動力,甚至還能扯出一絲微笑,「小、小草……快走吧,跟月見…還有紫羅蘭一起離開這裡……」

「我不要!」她大叫著,然後在紫羅蘭跟月見的錯愕之下衝向慕斯,來到他身前之後她的手立刻搭上那紅色的鎖鏈開始用力扯著,企圖將它給拉鬆,「我們要一起回去的,我都沒有放手,你怎麼可以先放手呢!」

「小草……」怔怔地看著咬牙忍著淚,卻依舊讓淚珠滾落的小草,慕斯的心底有種被灼燒的心痛感,「對不起,我……」

『有罪者已經歸入吾等的看守之中,』蒼藍的眼低聲說,渾厚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勸告著,『無關者還請離去,此處不宜尋常人久留。』

「就算你這麼說,但我可是站在小草這邊的,」紫羅蘭走到了小草身邊,一臉認真的開始研究起那道鎖,「只要是鎖就會有鑰,這道鎖的鑰匙會在哪呢……?」

「紫羅蘭?」慕斯詫異的看向紫羅蘭,他現在跪著,不管看誰都得抬頭。

「雖然你是個讓人氣憤的毛球,」搔搔臉頰,紫羅蘭咳了咳,「但是呢,跟『為了壞事而有意地去做好事的人』比起來,我比較能接受『為了好事而無意地做了壞事的人』。」

她說,然後在三角的其中一側,有一隻墨黑色的眼睛閃過了微光。

「同意,」不知何時也走過來的月見點點頭,聆聽著耳邊的聲音,「精靈不會幫助罪大惡極的人,其中花精靈更是如此,而我相信自然之聲的判斷。」

「妳們……」

「老闆娘,紫羅蘭……」小草吸著鼻子,眼淚讓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手也因為拉扯鎖鏈的關係而變得通紅,「請妳們…幫幫慕斯……」

「這不是正在幫了嗎。」紫羅蘭捧著她的水晶精靈,閉上雙眼專注地用心眼看著那道虛空之鎖。

「我沒辦法提供什麼幫助,但是,你的朋友們似乎很樂意幫你一把。」月見說,就在她的話說出口的剎那,慕斯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鬆,鎖鏈雖然還在,但是已經不再緊咬到讓他覺得痛苦的地步,「這可以讓你輕鬆一點。」

「……謝謝,」大大呼出一口氣,慕斯知道是什麼在幫他,是那些曾經幫助他封印了痛苦的記憶,始終選擇隱匿不出的溫柔花精們,「小草,我──」

他想說些什麼,但話才剛要說出口就被打斷。

『──談話結束。』紅色的眼睛說,一個眨眼就將捆著慕斯的鎖鏈回抽,這讓慕斯整個人被可怕的力道扯開。

「啊呀!」抓不住那道鎖鍊,小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慕斯被扯離自己身邊,「不可以、不可以!我明明沒有放手的,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把人帶走!」

『汝的確沒有放手,是有罪者自己掙脫了,』紅色用它那帶著壓迫的聲音說,『來自汝等的束縛被掙脫,即表示有罪者的認罪。』

「咦?」什麼意思?「認罪?」

『既然無法勸服汝放手,那麼吾等只好設法讓罪者認清自身罪惡之深重,而後自願伏於鏈鎖之下。』

她們的視線看向有些狼狽地被扯著摔跌過去的人。

「……我毀滅了一個虛空,在而那片虛空中有很多個世界,」努力撐起自己倒地的身子,慕斯那黑緞般的長髮散亂,「小草,我…我沒有自信跟妳一起回去,只要一想到在那些被我親手毀滅的世界裡,有無數個與妳相仿的孩子,我就……」

他好怕。

他怕哪一天,等小草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麼可怕之後,會指著他說:殺人兇手。

就算小草不會這麼說,他也會不斷地對自己說。

殺人兇手。

這猛然憶起的沉重悔恨與自責在哪一瞬間幾乎壓垮了他的心,促使他選擇掙脫小草當初畫給他的棲身之處,自己伏首於罪責之下。

「那些對我來說才不重要呢!」忍著抽噎,小草很用力的說著,「我才不管什麼過去,我只知道慕斯很溫柔、很愛吃,在我孤單的時候會陪我,還會用很多很多方法來安慰我,如果你不見了……」雙手緊握,小草激動的發抖著,她咬著牙,用幾乎是吶喊的聲音叫道:「還有誰會來錄答錄機給我?誰來寫便條留給我呀!?」

滾燙的淚水再次滴落,淚眼朦朧中,小草看見了慕斯驚詫的轉頭看向她。

「妳…妳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知道慕斯跟時守人先生是同個人的時候,」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小草說,「我很遲鈍,做事總是慢半拍,可這不代表我什麼都猜不到……」

「小草……」

「我可以不要答錄機,我也可以不要便條紙,但是我要你回來啊……」說到這,小草整個人跪坐在地,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月見蹲了下來,摟著小草,她溫柔的視線看向慕斯:「她需要你。」

「!」

「意志是無法動搖之物,自然之聲是這麼告訴我的,只要擁有相對的堅定,無論是什麼都無法將你強行帶走,即便對方是監視者也一樣,」月見說,無視於紅眼對她的怒瞪,「慕斯,你真的要離開嗎?」

「我……」

他真的要離開嗎?

看著眼前哭的跟淚人兒一樣的小草,慕斯現在不是那麼的肯定,因為他想起了不該遺忘的事情:如果他離開了,小草一個人要怎麼過呢?

她是那麼的害怕寂寞,現在又知道了長久以來支持著她的『父母』是由自己假扮的……這樣的她,要怎麼回去面對那ㄧ個人的家……?

他怎麼能丟下她一個人?

「不,我不能這麼做……」搖頭,慕斯有些踉蹌的站起身,而當他心中有所決定,整個人站得筆挺之後,纏在他身上的鎖鏈似乎變得更鬆了,「我還不能跟你走。」於是,他說,明亮的眼眸直視著紅眼。

『汝已落入牢鎖之中,即便吾等尚無法將汝帶走,汝也斷無掙脫之可能。』赤色那飽含威壓的聲音侵了過去,大有跟你耗上的感覺。

它們這類行走於虛空的存在,擁有的東西除了自身的職責跟義務之外,最多的就是時間,最不缺的也是時間,而監視者的鎖鏈可以將意識強制性地留在虛空地帶,這不但是一種拘提,也是變相的牢獄,所以監視者之鎖被稱為『牢鎖』,有『宛如牢籠般的鎖鏈』的意思。

像是沒聽到赤色的宣言,慕斯轉身就往小草身邊走回去,儘管鎖鏈很重、很沉,並且不斷地從背後傳來拉力阻礙他的前行,他還是堅定的踏出步伐,回到小草的身邊。

「別哭了,小草,」他蹲了下來,憐惜又傷腦筋的看著這個他從小照看到大的孩子,「我現在沒有手可以幫你擦眼淚的喔。」

「慕斯…慕斯……嗚啊啊啊……」失而復得,小草透過淚眼看著慕斯,想也不想的就抱了上去,小臉埋在對方的頸邊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再等一下,我們一起回去,喔?」

「嗯!」哭的說不出話來,小草只能用力點頭,一旁的月見看到這樣的情況,輕輕地拍著小草的背。

「繞了好大一圈啊,慕斯。」

「是啊,但我覺得這段路沒有白繞,」在走過這一段之後,他的心底已經沒有任何迷惘的部份了,他所鑄下的罪,總有一天他會繼續償還,但那不是現在,現在的他還有更應該去的地方,「現在的我,該待的地方是這裡。」也就是小草的身邊。

「那以後呢?」月見的眼中有著一絲憂慮。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囉。」

『汝以為,在落入監視者的牢鎖之後還能自此離去嗎?』紅眼不屑的收縮著瞳孔,『可笑、愚昧。』

「不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的。」慕斯的眸底閃過清亮的光芒,那是堅定也是信念,而像是聽到他的心聲似的,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黑色眼珠睜開了,同時,藍色閉了下去。

『憑著你的心念,還有千萬精靈的請託,我無法繼續旁觀於側,』黑色眼睛說,然後正對上因為怒意而更加豔麗的紅眼,『監視者,我現在要將此人納入我守望的範圍。』

『什麼?汝瘋了!』紅眼狂呼,『那是有罪者!並非善類!』

『但他所持有的善意令人無法忽視,』平靜的回應,黑色的眼底有著深沉,『我已經沉默夠久了,現在我無法繼續沉默下去。』

『這人是吾的職責!』

『也會是我的職責。』

紅眼怒意沖天的瞪大瞳孔,在發現墨色一如往常平靜後,它氣呼呼的轉向另一名同伴,『觀察者,汝如何說?』

『吾並未觀察到任何罪責發生,是故沉默以緘。』閉目養神,藍眼非常事不關己的脫離同伴之間的對擂。

『我不會干涉或解除你之前下的裁決與懲處,但從現在起,這人將納入我的守望之中,還請你不要再獨斷地出手。』黑色認真地說,在聽到這番話後,紅色的眼睛明顯放鬆下來。

『汝不干涉吾先前的牢鎖?』

『不會,因為我的守望是自此時開始。』

『如此甚好,那便依汝之說。』紅眼像是放心了,因為,只要它的同伴不企圖解鎖,那麼它就有自信可以捆住囚犯直至永恆。

『定契。』口說無憑。

『可。』

語畢,兩隻眼睛的下方同時有奇異的圓形一閃而逝,這是虛空之間特殊的契約方式,當這個契約完成,黑色的眼睛稍稍瞇起,轉向了慕斯等人,就在這時,一直專注於尋找牢鎖之鑰的紫羅蘭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睜開眼。

恰好對上那抹深沉的墨黑。

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紫羅蘭,那一刻,紫羅蘭發誓她看見這個黑色眼珠『笑』了。

雖然沒有臉、沒有嘴巴更無所謂表情這種東西,但是那個瞬間,紫羅蘭真的覺得黑色眼珠正衝著她笑。

紫羅蘭的心底有什麼浮現而出。

那是在進入虛空之前,她曾看到過的一段文字。

「啊……」捧著艾米,紫羅蘭輕輕驚呼出聲。

她好像知道解開牢鎖的鑰匙在哪了。

牢鎖之鑰,就在她們的心中。

如果鎖是為了鎖住罪惡而誕生,那麼鑰匙就是為了救贖跟寬恕而存在。

「一個人是一片葉,兩個人全半顆心,三個人可得立足,四個人成一方圓……」輕輕地,紫羅蘭唸出了當初守望者贈與她的光,在守望者的凝視下,她突然弄懂了這句話的意義。

是四葉草。

第一片葉子是希望,只要還有一個人,那麼就仍然保有希望;第二片葉子是相信,那是人與人之間堅定不滅之物;第三片葉子是愛,世界上最珍貴的情感,而最後一片葉子……是圓滿的幸福。

眼底閃耀著清亮的眸光,紫羅蘭右手拉起月見,左手拉起了小草,然後她將手都疊到一起,「小草,在心中畫畫吧。」

「咦?」眼睛跟鼻子都有著哭過之後的嫣紅,小草靠在慕斯身上,愣愣地看著紫羅蘭,「畫畫?」

「畫出鑰匙來,」明白了紫羅蘭的話中之意,月見笑著解釋著,「小草,在心裡畫出可以讓大家一起回去的鑰匙吧。」

「鑰匙……」小草不是很確定的看了看慕斯,得到一個鼓勵性的點頭,於是她閉上了眼,手中傳來了其他人的溫度。

鑰匙,一起回去的鑰匙會是什麼樣的呢?首先,要有一種家的感覺……

小草在心裡描繪著她心目中可以『回家』的鑰匙,耳邊,似乎有鎖鏈一條條墜落地面的聲音傳來,但是小草專注在描繪上頭,沒有去注意到這個聲音。

她只知道,當她好不容易在心底勾勒出最棒的鑰匙藍圖時,一個聽起來像是很重的鐵條掉到地上的聲音『喀啷』的響起,緊接著她聽見有某個極具壓迫性的聲音發出了不敢置信的可怕怒吼,然後?

然後她的眼前出現了很多很多的光,接下來她只覺得自己好像飛了起來,而且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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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們在夢境中四散 重逢

而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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