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之森

這是由一滴淚開始的故事。

--

那個小鬼說她叫明依，明亮的明，依人的依。

牠不曉得小鬼長什麼樣子，只知道她的聲音很清脆、很響亮、很……惱人……

對，就是惱人，自從牠幫她撿了個掉到牠這兒的螺貝之後，她就日日夜夜的每天都跑來湖邊跟牠說話，說著今天的天氣，說著中午的伙食，甚至還說了她今天穿了什麼衣服明天什麼時候來。

說了她叫明依，不叫小鬼。

但是誰理她叫什麼名字啊？『喂，小鬼，』被關在湖底的牠不耐地打斷了對方的叨叨絮絮，『現在什麼時辰了？』

「啊！你問我話了！」答非所問，雙手捧著一個大螺貝的小女孩完全沒把注意力放在正確的點上，只是驚喜地瞪著平靜的湖面，雀躍到差點跳起來，「這是你第一次跟明依問話！哎呀、明依好開心啊！回家要把這話給抄起來才行！」

抄妳的頭啦！

『我在問妳時辰呢，還不快回答！』這死老百姓、不，是死小鬼！『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喔，太陽剛要下山，快要晚飯了唷，」毫不在意湖底傳來的兇惡語調，明依喜孜孜的回答，「明依今天的晚餐會有山豬肉喔！因為中午的時候阿爹打了山豬回來，山豬肉很好吃的，阿娘說要吃肉肉才會長肉肉，還有啊還有……」

又來了。

牠頭痛的聽著明依不知道第幾輪的單方面聊天，再這樣放任下去的話，牠懷疑牠聽力受損的日子應該不遠了，『喂，死小鬼，』為了拯救自己的耳朵，牠決定再次打斷這次的單方會談，『妳還是快回去吃晚餐吧。』牠說，語重心長的。

「可是現在還很早，明依還有好多話想說呢。」小女孩嘟起嘴抗議。

別說了，我求妳。

牠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先回家去吧，如果妳還沒說完……』頓了頓，牠有點猶豫的停了下來，接著像是做出什麼巨大的讓步似的，咬牙應道：『我明天也在啦。』

語出的瞬間，牠感受到了某種程度的無奈。

這是為了確保今天的聽力與安寧，對，這絕對不是妥協也不是委曲求全，絕對不是！

「哇！你讓明依過來！」聽到這句話，抱著螺貝的明依整個彈跳起來，「第一次！你第一次讓明依明天過來！」

『我沒有！』惱羞，『快回家啦妳！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個人，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哪天在路上被吃掉都不知道！』

「哇！你關心明依！第一次！你第一次……（下略）」

………

……

牠是做錯了什麼才被這麼個腦袋壞掉的小娃娃給纏上啊……

湖底的存在默默淚目起來。

而在明依好不容易蹦蹦跳跳的抱著螺貝離開湖畔後，整座湖又回歸了靜謐，可能是因為連續幾天都被某個聒噪小鬼騷擾的關係吧，牠居然覺得週遭太過安靜了。

『這肯定是錯覺……』皺著眉，牠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閉目養神起來。

被關在這裡有多久了呢？

忘了。

因為時間已經久到令牠幾乎要忘記還有時間流逝這件事了。

牠本是天上的神獸，是神麾下的靈寵，牠所侍奉的主人是個驍勇善戰的戰神，因為這樣的緣故，衝殺於戰場之間對牠來說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反而頗習以為常。

但，就在某天牠依照命令『鎮壓』完一塊區域，正想要跟主人邀功討賞時，牠的主人卻一臉震驚地看著那片滿是腥紅的戰地還有橫躺在上頭的屍體，悲傷的凝著牠瞧。

「太過了，」戰神說，走到一個背部被利爪撕碎的女童屍身邊蹲下，「你做得太過了。」捧起那個慘不忍睹的幼小屍體，神的眼中帶著責備。

牠不懂。

牠只是依照命令，徹底的『鎮壓』了這塊區域而已，牠盡責的執行完指令，可如此忠於命令的牠為什麼會得到主人這種帶著悲傷的譴責眼神？

牠真的不懂。

「在你明白自己錯在哪之前，於下界好好的反省吧，」抱起那個嬌小的屍身，神這麼說，眼角緩緩地落下了一滴淚，「用心聆聽你週遭的聲音，認真找尋自己的錯誤，去！」

神發聲喝道，揮手自牠身前晃過，而後，牠隨著那滴淚水一起墜入了凡間，神的淚落到地面上後凝聚成一片大湖，落凡的牠就這樣被這片神淚之湖給鎮鎖在湖底動彈不得，一關，就是千年。

牠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當初錯在哪。

只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在外頭艷陽高照萬里無雲之時才能覷得幾絲光明。

牠也曾氣惱過，甚至想過乾脆的認罪──即使不知道罪在哪──回去領罰了事，但神並沒有接受，只是對牠說，當牠體悟到牠所缺失的部份時，自然就能掙脫湖底的枷鎖自行回天。

可牠體悟不到。

所以只能繼續被困在湖底的牢籠中，繼續牠的面壁思過。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湖畔的週遭開始有了人煙，人煙慢慢集成了村莊，剛開始牠並沒有去在意那些人類，反正那些人並不知道湖底有個牠，牠也不關心人們是不是三天兩頭地跑來取水，就這樣，相安無事的日子過了好一陣後，那些人們在某天突然開始了祭祀。

祭祀的對象就是牠所待的這座湖，為了感謝湖所提供的水源，村民們虔誠的參拜起來。

於是，人們的聲音開始隨著祈禱聲傳到湖底來，或大聲、或小聲的騷擾著牠的思考。

有時候只是單純的抱怨，有時候則是真誠的請求，而在某次牠一時興起地應了某個婦人的拜託後，祭祀就拓展成祭典，而牠莫名其妙的成了村民口中的湖神……

是說，別隨便就把頭銜冠上來啊！神並不是這樣就能當的好嗎！

牠有些無奈的試圖向村長解釋關於牠的存在，牠不是神，只是個被神打下來正在面壁省過的獸，於是隔天，牠就從湖神變成了湖大神……

……是說，村長啊，這多了一個『大』字會有比較好嗎？

牠無語了，同時決定放棄繼續跟地面上的人交涉，因為牠一點也不想變成湖大大神。

（待續）

--

說好的輕鬆小品放上來啦～希望大家看得開心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