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二 聲音


你聽見了什麼?

有時候話語並不代表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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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凌子的家庭是戶非常普通的人家,除了會去參加一些傳統的參拜跟祈福活動以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宗教信仰,也很少接觸鬼神之說,所以在渡邊初次展現了她的不同時,家人的第一反應是「恐懼」。

對於未知,還有對於異數的恐懼,長期的平凡與安穩讓他們對於「不普通」這件事情感到不安,雖然在渡邊還小的時候這樣的排斥情緒並不明顯,但是當她跟她的天賦都逐漸成長之後,家人們開始抗拒起來。

那雙總是能找到什麼的眼睛讓他們覺得害怕,覺得自己那平凡的生活會因此而受到威脅,在這樣的心情下,渡邊家的人們開始本能的想要維護一直以來的普通,想要保護自己的生活,而他們得到的結論就是將異數──也就是渡邊凌子──從眼前排除。

但要怎麼「排除」呢?

不管怎麼說渡邊都是他們的親人,就算想完全撇清……戶籍上跟血緣上的關係是騙不了人的,而且做的太過份的話搞不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比方說社會輿論什麼的,萬一不小心招惹到像是OO福利機構之類的團體,那可不是糟糕兩個字就能解決的了。

儘管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他們對自家的名聲還是很愛惜的,所以在經過討論跟思量之後,渡邊家決定折衷一下,用不著把人趕出家門,只要來個眼不見為淨就好。

可是,該怎麼做才能達到眼不見為淨?女兒考上的學校離家又不遠,就這麼點距離還讓特意要她出去租房子不但怪異也很浪費錢,如果能就此一勞永逸的話那麼這點錢花下去也沒什麼,但女兒總歸要回家的吧?

再說,這麼「特別」的女兒也不曉得能不能嫁出去,沒准將來還得一直讓她待在家裡,考慮到這點,他們最後決定請人在家中隔出一層小樓閣(本來是想直接將住家整個改建,可惜經濟狀況不許可,只好用相對便宜的方案),小樓內該有的東西全部都有,家門也因此分了一扇大門跟一扇小門,從此,渡邊回家都是走小門直接上樓回房,而其他人回家就是走大門進屋裡。

家人們只要定期將生活費跟學雜費等等的東西用信封袋裝好放進小門門板上的信箱就可以了,渡邊有臨時要繳交什麼學雜費用或是遇到了特殊需求,比方說學校的三方會談,則是寫張條子放在信封內,偽裝成普通信件的樣子放到大門門口的地上。

這樣的作法,可以說除了偶爾放學下班會在門口遇到之外,渡邊凌子跟家人很少會有碰面的機會,更別提交談了。

所以他們根本沒發現她的失蹤,連她什麼時候出過門也不曉得,說真的,要不是因為那封裝有生活費的信封袋一直沒有被取走,渡邊家很可能永遠不會發現他們的女兒已經數日未歸。

「好、好過份……」聽著阿緒的描述,小泉滿臉驚駭,手裡的針差點拿不穩,「這些,都是三尾說的嗎?」

「嗯啊,」點頭,阿緒偏著頭回憶了下,「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從紫苑地下出來之後,御會讓三尾再回到渡邊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好像早就知道渡邊凌子的狀況了。」

御知道?

「但是他們幾乎沒有接觸過,」硬要說的話,御跟渡邊大概只有在她的夢境裏見過一面而已,而且那次的見面還只是驚鴻一瞥的等級,「為什麼他會知道?」

「眼睛,」伸手在自己的左眼下點了點,阿緒解釋著,「御看到了……呃,不是那種未卜先知的『看』,只是活得久了,自然而然就能洞悉很多事情,妳看,不是有很多老一輩的人很會猜人的心思嗎?大概是那種感覺。」

至於為什麼御只看一眼就能得到跟三尾一樣的結論……這只能說是年歲有差眼力也有差,三尾的歲數再加上三個零也還搆不到御的一半,御能看見比較多也是理所當然的。

小泉的目光放空了幾秒。

「說真的,我一點都不覺得御能跟你口中的『老一輩』扯上關係。」

「但是以實際年齡來說他真的是個老古董,」等級足以媲美開天闢地,「要說活化石也不為過。」

活化石?「你之前不是還在那邊說『蛇塚御』今年只有三歲半嗎?」小泉瞇起了眼,沒有忘記關於四根蠟燭的玩笑。

「這個,心智年齡跟實際年齡是要分開算的,」阿緒很乾脆的擺手,語氣說不出是認真還是欠揍,「每個人都可以有一顆赤子之心嘛。」

這個赤子之心跟實際歲數的落差會不會太大了點?

小泉在心底默默的糾結了一把,「不說這個了,我們快點把手頭這串千羽鶴串好,明天就去看渡邊吧。」

啥?「明天?」阿緒心底一驚,他們的紙鶴才折了一半多一點而已,如果要趕在明天完成一串的話今天非要熬夜不可,「為什麼這麼突然?」他話才問出口,立刻想出了答案,「因為渡邊的家人嗎?」

根據小泉那副太過柔軟的腸子,這答案應該八九不離十。

果不其然,彷彿被說中了心事般,小泉不反駁也不答腔,默默低下頭卯起來串了好幾隻紙鶴,在經過一陣子的沉默後才重新開口,「你又要說我同情心氾濫了對吧?」

「妳也知道的嘛,那我就不用再重覆一次了,」輕輕哼了哼,阿緒面無表情的摺著紙,「不過,這次我必須說妳的同情心發錯地方了,雖然我沒跟她有過什麼接觸,但,那位渡邊並不是一個需要他人同情的人,認真來說,『同情』這樣的情緒對她來說是很不禮貌的。」

不禮貌?

「我、我只是……」

「只是覺得她這樣很可憐,很讓人想要替她做點什麼是嗎?」抬頭瞥去,阿緒將小泉的無措看在眼底,「好汙辱呢,小泉。」

什、「什麼汙辱!有必要說得這麼難聽嗎!」她只是發自心底的想關心一下對方而已,為什麼要被這樣指摘啊?

聽著小泉略為顯得狼狽的反駁,阿緒挑了挑眉頭。

「有些人是可以同情甚至會向人索求同情的,但有些人卻不需要那些,渡邊就是明顯的後者,」拿起手中用另一種方法摺出來的紙鶴,阿緒抽了抽紙鶴的尾巴看著它的翅膀上下拍動著,「而屬於後者的人,就算沒有一顆足夠堅定的心,也通常會擁有相當的自尊。」

頓了頓,他說,「妳不覺得,對這樣的渡邊施與同情,是件很沒禮貌的事嗎?」

小泉的臉色出現了瞬間的僵硬。

「我……」低下頭,她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本來感受到的委屈跟憤憤不平被這一番話給弄得煙消雲散,並且讓她不得不就著阿緒的話重新思考。

仔細想想,如果用其他角度來看,換成是自己在受到陌生人救助之後被對方施與同情……嗯,比方說被阿緒跟御同情了,那麼自己會有什麼感覺?

感覺很不好。

她一點都不想要這種施捨與被施捨的關係。

「我知道了,對不起,是我有欠考慮,」垮下肩膀,小泉對自己剛才的失言道歉,同情什麼的真的太失禮了,她要的不是這種東西,當然渡邊也一樣,與其同情她、可憐她,不如走在她的旁邊,「我們都一樣,只是想要個能跟自己一起走的人而已。」

「看來妳明白了。」

「嗯,不過明天還是要去看渡邊。」

「啊?」還要去?阿緒瞪大了眼,「妳不是說妳明白了嗎?」

「是啊,明白了,所以明天要單純的用朋友的身分去探望,」小泉說的理所當然,手上提針的速度加快了,「順便跟她要一下住址,這樣才好寄賀年卡給她嘛。」錯過了耶誕賀卡是沒辦法的事,但至少賀年卡要趕上才行,眼下距離過年已經沒幾天了,再沒要到住址的話就只能讓三尾啣著卡片送過去了。

雖然這樣也行,某方面來說甚至是有些別出心裁,但可以的話她還是想用普通的方式寄過去,而且在要地址的時候如果能順便要到手機啦電子信箱之類的就更完美了。

心底的小算盤劈啪作響,小泉想著想著忍不住露出微笑。

坐在她對面的阿緒就沒有這樣的好心情,相反地,他整個人攤在了桌上,一張臉垮了下來,「啊啊……照妳這樣說,今天又要一整天都泡在紙鶴堆裡了……」

「有什麼關係?我們昨天跟前天也是整天都泡在這啊,」非常淡定的串著紙鶴,小泉睨了阿緒一眼,「還有,我以為你會更注意賀年卡這個詞。」

賀年卡?

「有啥好注意的?」下巴靠著桌,阿緒半點儀態全無的趴在桌上摺紙,似乎是想用這種頹廢姿來進行他無言的抗議,「我又沒有需要寄賀年卡的人。」

「嗯哼?你沒有嗎?」

「沒啊。」他能寄給誰?

打從外出流浪那時起,蛇塚緒這個人對蛇塚家而言就已經死了,以前的那些同學們……嘛啊,大概也認為他死了吧,畢竟蛇塚家很有模有樣的替他備了個葬禮,這個葬禮還是後來御告訴他他才知道的,嘖嘖,明明是「蛇塚緒」的葬禮,他這個當事人卻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真不知道是哪招……

在聽到這消息時,老實講他的心情有點複雜,但既然當初做了離開的決定,那不管家裡的人要怎麼處置他的「後事」他都沒得多嘴,再說,族人們也不算做得太絕,至少他在替自己的帳戶進行轉移的時候,戶頭是可以使用的,就這點上來說真是可喜可賀。

不然身無分文的流浪上街,他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至於證件什麼的那些就……隨便了,反正現在用起來都還沒遇到什麼問題,要是真的出問題了……到時候御會想辦法的。

因為如此這般的關係,已經被視為亡者的他要是真的寄了什麼賀年卡出去……大過年的,那張卡片除了會嚇到人之外還真不知道能拿來幹麻。

他可是很有良心的,不想在過年佳節的時候尋人晦氣,就算寄了又如何,最好的下場只會被當作是他事先存去未來郵局──那種指定時間寄件到府──的信件,註定不會得到任何回音,所以,「這幾年我都沒寄過賀年卡。」

聲音有些落寞,小泉抬眼看了看明顯頹廢下去的阿緒,清了清喉嚨後說:「不管以前怎樣,反正你今年有賀年卡可以寄了。」她說,伸手進一旁的盒子拿出下一條線跟下一顆擋珠。

「啊?我要寄給誰?」

「寄給我啊。」

「啥??」愣愣地從桌上撐起身,阿緒一臉不懂,「寄給妳?」

「對啊,寄給我,」冷靜的重複,「我可是有準備你的份喔,這種事情是很講究禮尚往來的……難道你覺得我不夠格讓你寄賀年卡嗎。」盯。小泉的眼神活像是阿緒說出個「不」字就要把他拖出去刨坑埋了,埋完還會加蓋。

看著小泉的眼神,阿緒縮了縮,背上有寒意竄升。

「我、我沒那樣想啊,什麼夠不夠格的……」他才不會用這種方式去劃分朋友呢,「只是,我現在住妳家耶?」

「所以?寄不寄賀年卡跟住我家有什麼關係?」不明白。

「就是……」搔搔頭,阿緒的表情有著困窘,「你不覺得特地出門去把東西寄回自己的住處是件很奇怪的事嗎?」自己走到門外把賀年卡丟進郵筒也很怪,可能的話他兩種方案都不想採用。

「一點都不怪啊,」瞬答,小泉冷靜無比對著阿緒伸出手,「你到底要不要寄給我?」

瞪著小泉伸出來的手,阿緒有點沒輒,在尷尬又尷尬之後,他輕輕地朝小泉的掌心一拍,「知道了,我寄就是了……」

「很好,」她拉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就這麼說定囉,我明年也會寄回給你的,這樣才有禮貌嘛你說是嗎?」

「是是是……」敷衍地點頭回應,阿緒一邊摺著紙鶴一邊忍不住這麼想,這個……難道是要凹他每年都寄賀年卡過來的意思?嘖嘖,突然有種被綁住的感覺呢,是錯覺嗎?是錯覺對吧?小泉很nice的會出現這種錯覺一定是哪裡有什麼誤會……

「在想什麼啊?那隻摺歪了喔。」本來就不是很好看的現在變得更醜了。

「不,妳錯了,其實這是新式的摺法,我剛剛領悟出來的,」認真,阿緒頗為正經的將紙鶴拿到小泉眼前,「看,阿緒一號。」

沉默,小泉瞪著那個阿緒一號,最後下了中肯的評價,「……雞?」

「啊,真過份耶,明明就是紙鶴!」哪裡像雞了?就算頭部有點分岔翅膀歪七扭八,也不至於會被看成是雞吧!

「管你的,這隻不准放進去。」

「哼,真是不懂得欣賞,」敝帚自珍地將阿緒一號收進胸前的口袋,某人忿忿然地繼續摺下一隻,「沒關係,看我來開發阿緒二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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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京川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