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之森

歲末啊……

在同樣的時間點，狐野家這裡有個不同的人發出了一樣的抱怨。

拿著雞毛撢子，阿緒面無表情的重覆著從早上醒來之後到現在的動作：右手臂抬高，以手肘為支點由左至右呈現三十度角的扇形來回擺動，確認視線前方的灰塵都不見之後，腳步往右移動四十五公分，繼續下一次的三十度雞毛運動。

天啊，饒了他吧。

帶著口罩，阿緒心底整個發懶，眼神散發出以下訊息：他好想睡他想補眠他想回去木桶……不對，他想回去溫暖的被窩而不是一大早的就站在冷死人的長廊上揮雞毛……

可能是這樣的思考太過強烈導致內心文字具現化，在一旁的書房裡擦拭傢俱的小泉忍不住出言告誡。

「我說，別那麼一臉不甘願，大家一起掃很快就會結束了，你就當作是使用者付費，幫忙維護一下環境清潔嘛。」那個臉好像她在虐待勞工一樣。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御作晚不知道做了什麼又把體力給抽空了，還抽到我這來，搞得我現在好想睡……」說到這，他非常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啊……

聞言，小泉乾笑了下，她想她大概知道阿緒會這麼沒精神的原因，「那個，其實御他昨晚出去了，跟三尾一起……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總之起床的時候你人已經在桶子裡了。」

「啥？」御昨晚出去了？阿緒眨著一雙迷惑又迷濛的眼，「他去哪了？我沒看到他寫筆記本啊。」

御不管做什麼事都會寫筆記，連晚餐吃什麼都會寫下來讓他每次都看得牙癢癢，這導致他們筆記本的消耗速度非常可觀，每隔一小段時間就得去添購新的，不然會不夠用，至於舊的……天知道御收去哪，反正每次要看舊筆記的時候都拿得出來，活像收在異次元空間袋裡一樣。

但是今天早上翻了翻，昨晚的紀錄只有「晚餐很好吃」、「年度精選看完了」跟「鯛魚燒大好♥」、「想念紅豆湯」這幾行字而已，最後還寫了個數字十四，不過他完全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聽著阿緒的疑問，小泉一邊回憶著御昨晚離去時的表現，一邊把抹布丟進水桶裡洗了洗、用力擰乾。

「他沒有跟我明說，但既然是被三尾找過去的，大概是去了渡邊同學那邊一趟吧。」至於實際上做了些什麼她就不清楚了，這得問本人才知道。

「去了渡邊那？」阿緒手上的雞毛頓了頓，「所以他昨晚跟三尾去醫院了嗎？」

「沒，」小泉搖頭，手上繼續跟各式傢俱奮戰，「聽說是去渡邊的新家，她好像從那裡搬出來了。」

嚇。

阿緒手上的雞毛差點掉下來，「她搬出來了？」動作太快了吧！而且……新家？也就是說她沒有回家住的意思？「她現在住在哪？」

「不曉得，三尾是說在外頭租的房子，現在這種時間也真虧她能這麼快就找到，不過……」小泉乾笑了下，「你也知道的，三尾對於路牌沒有什麼概念，所以牠雖然知道地方卻不知道地址，渡邊也忘記告訴牠……」

「……」

「欸你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人無完人，狐仙也沒有完美的啊，不懂怎麼看地圖又不是什麼天大的缺陷，別一副鄙視的樣子好嗎？」而且不會看地圖這個算是萌點耶！不覺得很可愛嗎！「大不了之後把牠跟御抓過來一起學看地圖，是說，三尾看不懂我可以理解，但是御怎麼也不會？」

既然都到處流浪過了，看地圖應該是基本技能吧？

「我有想過要教，是他自己不想學的，」替自己辯解，阿緒無可奈何的移動了下腳步，換個地方繼續揮雞毛，「你也知道我們之前是走到哪算到哪，實際上也沒有看地圖的必要，而且御認為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才能得到驚喜，根本就不想看地圖。」

所以一直以來都只有他在看，而他會去看也是為了自己著想，畢竟，要是真的照御的方式到處亂走的話，最後肯定會跑到荒郊野外去，到時他就算不被氣死也會被餓死……呃，這身體可能餓不死，根據御的說法，他只需要每天曬曬太陽照照月亮，吸收天地間的靈息就可以過活。

說得很好聽，感覺也很環保，但他不是植物，不想行什麼光合作用，重點是他痛恨挨餓的感覺。

聽完阿緒的說法後，小泉翻了翻白眼，果然，跟不想使用網路搜尋是同個理由，「御到底有多熱愛『驚喜』啊？」

「超乎尋常地狂熱，」凝重，阿緒仔細瞪著眼前確認灰塵有沒有完全去除，「他本來就是因為太無聊才會跑下來的，那已經可以說是他在這邊的生活意義了。」

……居然把驚喜當意義，「上面……我是說天空，那裡真的這麼無聊嗎？」小泉忍不住發出這樣的疑惑。

「不要問我，我又沒去過……」很老實的回答，阿緒把手上的雞毛往院子的方向用力甩了幾下，抖落了不少灰塵，「在夢裡是有看過幾次啦，御以前生活的地方非常地寬廣、漂亮，我想所謂不屬於人世的美景大概就是那樣了吧，但是看到後來，只給人一種寂寞的感覺。」

阿緒感嘆著，背景浮現出「哥看的不是美景，是寂寞」這串大字。

「一直待在那種地方，會想尋找不一樣的生活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只看了一場夢的時間就覺得快爆炸了，御不知道看著那片空看了多久，就這點來說他真的很佩服御的耐性……或者說韌性，換作是他絕對辦不到。

難道說這就是人跟半神之間的差別？因為是半神所以可以忍常人所不能……

想到這，阿緒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並且打從內心覺得這些飛在天上的傢伙們當真非人哉，而在興起這種感覺的同時，不知為何，他的心底冒出一股類似痛惜的情緒，但是自己對自己痛惜總覺得有哪裡怪怪，所以他立刻把這份情緒給拋開了

「反正御不會做什麼壞事，就隨他去吧。」阿緒說出了他的結論，而這句話得到了小泉的大贊同。

「嗯，的確不用擔心他會做壞事，」小泉用力的點頭，她對於御心中那本好寶寶手冊可說是印象深刻，「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

「什麼問題？」

「他那些關於做人成功的定義是從哪來的？」

這真是個好問題，「我也不知道，可能從網路上看來的吧，」晃到另一側開始撢灰塵，阿緒有些乾笑的提起了往事，「剛開始我們常常一起出現的時候，他還堅持每天都要去扶老太太過馬路，造成了我好大的困擾……」

「噗。」

雖然笑出來很不道德，但小泉還是忍不住噗嗤了，「哪來那麼多老太太啊？」

「他會特地去找，」眼神透出某種死灰，阿緒目不斜視的看著預定要清潔的區塊，拿起雞毛拍下去，「那個時候，他每天都要找到一個正要過馬路老太太才願意罷手。」

「……那樣真的很困擾。」小泉笑不出來了。

「是啊，你能懂我的感受嗎？」

不能，但是，「辛苦你了。」

「嗯，真的很辛苦，」想當初他為了說服御不要去找老太太就耗掉了不少精神，要說那是災難都不為過，「可是換個角度想，偶爾讓他去扶老太太過馬路也不錯，至少這樣他就不會想著去跟人要什麼『好人卡』。」

「……好人卡？」眉頭一皺，小泉遲疑的看過去，「是我想像的那個『好人卡』嗎？」

「是啊，不然還有哪個？」阿緒眼底的死灰變得越來越深刻，「幸好沒讓他實際行動，不然我可能活不到御說的八十二歲就要死在情殺案底下了。」這可不是在危言聳聽。

「……」無語，小泉決定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總之，渡邊搬出來了，房子也搞定了，聽三尾說她好像還跟家裡達成了協議還什麼的，唔……這點屬於比較隱私的部份，我也不好意思問太多……」

就算問了三尾大概也不會告訴她，這頭狐狸現在已經把渡邊擺第一了，整天繞著人家團團轉，雖然她是抱持著樂見其成的態度啦，但是該怎麼說呢，看到那一臉的痴呆笑法就讓人很想拿什麼東西敲下去，看能不能把對方從傻笑中敲醒。

她在心底沒好氣的想著，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那邊有一團白色的小毛球滾了進來，是跑腿專用的迷你三尾。

『兩位日安。』頂著一片葉子，白毛團搖搖晃晃的飄了進來。

「早，」小泉笑著從書房走出來，裡頭已經清潔的差不多，所以她把水桶也一起提了出來，「真巧啊，我才剛跟阿緒說到你們的事，」說完就出現了，「怎麼了嗎？一大早的跑過來。」

『是這樣的，渡邊殿正在整理新居，住所比想像中的要大，會整理的比預想中要來得晚，所以她讓我前來與兩位告知，下午的拜訪恐怕要往後延遲片刻了。』

迷你三尾這麼說，說完之後，牠發現小泉跟阿緒兩個人的眼睛在發呆。

『請問，在下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三尾不明所以的看著兩人，得到了疑惑又疑惑的目光。

「那個，什麼下午的拜訪？」有聽沒有懂。

『咦？那一位沒有跟兩位說明嗎？』這下換三尾驚訝了，『昨晚約好的，今天下午二時許會前來參訪……嗯，看來兩位都不知道呢。』

阿緒跟小泉面面相覷，他們真的不知道有這回事。

「御他昨晚什麼都沒有說……呃，可能跟我早早睡下了也有點關係，」她最近很貪睡，每天晚上都是早早就寢，原因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因為腳上那些式神……思及此，小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幸好現在時間還早，等等我去跟媽媽提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啊，」就在小泉講完這段話之後，阿緒突然像是想起什麼的叫了一聲，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那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

「沒有啦，」搔搔頭，阿緒乾笑了一下，「我剛剛才發現，原來御他有把這事給寫在筆記本上，只是寫的不清不楚，直到三尾剛剛說了我才聯想到……」

「啥？」

「就是下午兩點啊，其實御在筆記本上有寫個數字十四，我一直沒弄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剛剛才意識到那個是在寫時間……幸好三尾有來，不然到時候渡邊過來肯定要尷尬了。」

是說，只寫個數字誰知道那是在講時間啊，阿緒在心底小小地埋怨道，可轉念一想，御昨晚大概也沒那個心力去註明，早上醒來的時候筆記本還拿在手上，很明顯是人寫到一半就睡著了，筆也掉在桶子底，他起來的時候還踩到。

說到這，晚上要稍微跟御提醒一下才行，跟人有約這種事情應該要優先寫啊，怎麼可以寫在片子跟食物的後面？難道鯛魚燒會比這個約還重要嗎……

……

…………

呃，還是不要這麼問好了，萬一御思考過後真的覺得鯛魚燒比較重要的話那樣就更難糾正了，為防節外生枝，直接跟他說做人不可以這樣就好。

阿緒的腦中在一瞬間閃過了以上這一串，小泉當然沒發現他在想什麼，她已經完成了書房的清潔，提著水桶走了出來，「我想家裡的打掃應該下午就會結束了，你們大約是什麼時候會過來？」

『按照目前整理的速度，可能要改成四點，』三尾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新居著實有點大，算是出乎意料。』

「多大？」

『兩房一廳、可以泡泡澡的大浴室，』三尾扳了扳自己的小爪子細數，『雖是間老屋但大致上都整理的不錯，有廚房，也有陽台，還有個洗衣間。』

小泉跟阿緒有些傻了。

「聽起來很豪華，不便宜吧？」而且在這種時間點上租到了這樣子的房子，感覺租金十分驚人。

『不會的，很便宜，大約跟學校宿舍差不多的價格，』三尾搖搖頭，嘴角勾起了某種笑意，『因為是鬼屋，那位屋主只求能租出去、房子裡頭有人在住在打理即可，其餘都隨意。』

鬼、鬼屋！？

兩人嘴巴震驚地張成了O字型，而三尾沒注意到兩人的驚愕，繼續說了下去。

『實際巡視過後，那間屋子真的殘留了不少意識，不過大家都很好說話，我想應該是可以和平共處的，』白色的狐狸一臉的笑咪咪，『真幸運，本想著如果無法和平共處的話，在下跟那一位就要採用武力鎮壓了，結果大家都很好相處，也就用不著鎮壓了，呵呵。』

「……請問，你們本來打算怎麼鎮壓？」

『噢，在下的提議是通通驅趕走，亦或是淨化，不過那一位說要直接吃掉。』三尾很乖巧地實話實說，然後小泉跟阿緒兩人華麗麗的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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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你那樣根本是恐嚇！」

『哪有，我有好好地跟他們談啊，這是協調，才不是什麼恐嚇呢。』

當晚，在面對小泉的指責時，御很燦爛地說道，背景隱約揚起了「誇獎我」三個大字。

小泉覺得頭好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