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風起 紅花舞

如火狂燃 如心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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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火光舞動著,我楞楞地看著這份光芒,看到那份艷紅的火光不住變換,最後形成了一朵紅花的模樣。

「……彼岸花?」雖然對花卉沒有什麼研究,但是這種大名鼎鼎的花種我還是認得出來的,這朵由火焰勾勒成的紅花在我手上搖曳著,腦中,方才一閃而過的畫面再度湧現,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一片赤紅花海,還有那個背對著我撫琴歌唱的男人。

對了,那片花海裡頭的紅花,每一朵都是我手中的這種曼珠沙華。

我見過這個,這片紅花這段琴聲還有那個清冷的背影。

是在什麼時候見過的呢?

歪著頭,我摘下耳機,忘了一開始拿出燈火的目的默默思考起來,就在我快要捕捉到腦內的記憶時,手中的燈火突然起了變化,原先豔麗的紅花逐漸扭曲變形,像是有東西企圖從花芯中掙脫一般,眼前呈現出空氣在受到高溫燒灼時會出現的歪斜感。

紅花變了形狀。

尖細而帶著微彎弧度的花瓣不停顫動著,豔麗的紅花在眨眼間變成了可怕的利爪,猙獰地開闔著,花蕊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小縫,裡頭有腥紅的眼珠夾著黏膩的血絲翻出,那是顆帶著濃濃的輕視與某種說不出來的惡意的眼睛,此時正肆無忌憚地看著我,彷彿下一秒就會撲過來將我吞食殆盡──

『──安慈公當心!』

清澈的聲音伴隨著一杖飛揚的火光發出,本來待在打火機裡頭睡覺的青燈不知為何衝了出來,先是將我從呆愣的狀態中驚醒,接著就一杖往那道紅色的火光揮了過去。

燈杖上燃著燈火,不過那並不是引路的青火,而是青燈以自己本身的力量燃起的火光,此時正蓄滿了力朝那朵已經變得猙獰非常的「花」大力擊去!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傳說中的慢動作格放。

明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情,我卻覺得好慢好慢,慢到我能夠清楚的看見青燈的燈杖砸上去時散出的火星子,看起來明亮美麗的火光實際上有著超乎想像的溫度,那隻眼睛被青燈一杖敲下後發出了活像肉片扔上熱鐵板的聲音,原本光滑的眼球表面瞬間起了泡,吱吱作響的,那吃痛扭曲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向後縮了縮。

本以為這樣就解決了,可沒想到這眼球像要洩憤一樣,由花朵變幻出的利爪惡狠狠地朝著我抓來,我是很想像青燈一樣隨手弄出個燈火然後跟對方硬碰硬,但我畢竟只是個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的死大學生,因此在這緊張的當下我所能做出的最好反應就是……

……抄起桌上的原子筆用力朝眼珠子中心插下去!

噗嘰!

有點噁心的聲音伴隨著火焰消散的輕煙響起,我愣愣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原子筆,老實說我真沒想到光憑這玩意就能戳爆那顆眼珠,想到剛才那顆眼睛的凶狠氣息,我忍不住一陣後怕。

青燈面色凝重地飄浮在打火機的火口上,紙妖這個時候才慢很多拍的附在衛生紙上飄過來,場面有點僵硬,我偷偷轉頭看向身後,很好,阿祥帶著耳機很專心的在做報告,並沒有發現我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這讓我稍稍安心下來。

回頭看到手中的打火機,我不太踏實地用原子筆戳了戳那個出火口,就是這個地方剛剛噴出了火、幻出了花,然後從那朵花的花蕊中心長出了眼睛,花瓣變成了利爪朝我襲來,這不管怎麼想都很不對勁。

「青燈,剛剛那是什麼?」心有餘悸地,我看著青燈尋求解答,而這次青燈沒有賣關子,很直接地告訴了我答案。

『……是掠道者,』她說,嬌俏的小臉上佈滿冷霜,『本以為今次不會出現的,沒想到還是沒能避免,此等狡詐之徒,為何總是無視先輩散道的苦心……』

啥?什麼掠道者?

拿著打火機,我的雙眼有些發直,腦中莫名地升起了一串經典名句叫做是:「你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來找你。」

看著青燈那緊皺的眉頭還有旁邊一樣皺巴巴的紙妖,我的預感告訴我接下來將要聽到的東西可能會很不妙,可就在我已經抱著一種慷慨就義的心情準備聆聽青燈的講解時,她卻提著燈杖看了看我的身後。

『這事說來話長,安慈公的居所也不是適合議論此事之地,』她淡淡地說,眉心的憂慮讓我看得心底直打鼓,『待去了鏡世界之後再做說明吧,也請安慈公做好心理準備。』

啥?

心理準備?又要心理準備了嗎!

聽到青燈這麼說,我的頭立刻痛了起來,「不是吧,才剛慶幸可以得到假期呢,怎麼又突然迸出這種狀況……」頗為傷心地說道,而青燈像是沒聽到我的哀怨一樣自顧自的提著燈杖化為輕煙飄了回去,而紙妖則是巍巍顫顫地飛過來。

『莫急莫慌莫害怕,安慈公,小生會保護您的!』

我才不希罕。

鄙視地白了紙妖一眼,儘管紙妖特地選用了一款非常慷慨激昂的字體,但不管文字本身多有魄力,寫在衛生紙上的感覺就是很沒誠意,而且我也不需要一張衛生紙來保護我,這種一戳就破的東西完全沒有說服力。

隨手把紙妖拎回桌面放好,我繼續回想剛才的事,那個突然出現的紅色火焰跟後來變異出來的明顯帶有惡意的眼球,感覺上就是衝著我來的,根據青燈的說法可以知道那個眼睛叫做「掠道者」,聽起來就很像某種小偷的稱呼,可這個小偷跟青燈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啊?

苦惱的看著打火機,我一整個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這種事情也沒辦法靠辜狗大神得到解答,什麼?你說可以去問紙妖?

嗯,我並不是歧視紙張,但是各位看倌還請捫心自問一下,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去請教一張衛生紙嗎?我想應該不會吧,所以我也不想問,重點是紙妖這傢伙實在太不靠譜了,與其問他我不如乖乖等晚上的青燈解答篇。

『安慈公好過份!』竊聽到我內心的鄙視,紙妖噴出了很多張衛生紙表示抗議,『小生好歹也接受過長期的文化薰陶!一般的問題是難不倒小生的!』

是喔是喔,好厲害喔給你拍拍手……

我很敷衍的點點頭,戴上耳機,先將青燈的打火機給收好,接著隨手把滿天亂飛的衛生紙給拍下來之後就繼續了我的報告,「不跟你抬槓了,我現在要卯足火力把這份報告做完,這裡發派一個重要任務給你,就是快點把我上午那份報告恢復原狀,不然別怪我把你摺成垃圾桶拿去裝紙屑。」

語出,紙妖立刻如驚弓之鳥般飛躍起來,似乎對於我的垃圾桶刑罰感到畏懼,他飛快地將那張被摺成紙船的報告給拆開,並且叫出一張全新的紙張開始做複印動作。

不得不說,軟硬兼吃的紙妖在很多時候都是很可愛的,只要他不白目的話,真的是非常的可愛。

看著紙妖小心翼翼地在恢復我的報告,又一次,我心裡的負面情緒重新淡了下去,剛才的紅花利爪鬼眼珠突然變得不再那麼困擾我了,這還真是多虧了紙妖啊,不過為了避免這傢伙又白目起來,所以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

「嘛啊,順其自然吧,」反正晚上就會知道答案了,現在的我只要努力去做可以做到的事情就好,我這麼想著,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之後重新將注意力放到PPT上面,「唉,報告啊報告,為什麼你要叫做報告呢……」

嘴巴上這麼抱怨著,但其實我知道,還能坐在電腦椅上埋怨教授埋怨功課的時光是很幸福的,尤其在接下引渡亡妖這份差事之後,我可以說是用感恩的心情在面對報告了,因為它讓我覺得我還是很普通很平凡的。

『安慈公,這樣算是自我安慰嗎?』

「……說真的,你是不是沒事就在偷聽我的心聲?」我瞪向紙妖,對於三番兩次被紙妖接話感到疑惑,「坦白從寬,話說在前頭,要是之後被我發現你在誆我……哼哼……」我手上做了個揉爛的動作,威脅意味濃厚。

話一說完,我就看見有兩三張靠在一起的衛生紙同時抖了很大一下,『小生、小生只是有研究過一段心理學……』

「嗯哼?心理學?你以為我的腦袋跟你一樣是用紙糊的嗎?」我對這個理由嗤之以鼻,「我承認用心聲對話很方便,但最初我也跟你說過,每個人都有隱私的,除了主動發聲找你的場合,其他任何時候你都不該竊聽別人的心底話。」

『那個、安慈公您先別生氣,小生可以解釋的……』衛生紙有如秋風落葉般的挪動過來,飄一步抖三下的,紙妖很難得的沒有在字體旁邊加花樣。

「所以你是承認了?」

『……對不起。』

「很好,」摩拳擦掌,我面色不善的看著那些衛生紙,冷冷地說,「做好覺悟吧。」

『別別別!』特大號不知道幾級的字體蹦跳出來,只三個字就耗去三張衛生紙,紙妖驚慌地解釋起來,『小生只是在關心安慈公的心理健康,絕對沒有其他意思的!』

什麼時候我需要一張衛生紙來關心我的心理衛生了?

一個快手將紙妖捏住,不知為何,每次我有心要抓住這隻白目的時候,他都不會想辦法隱遁到其他紙張上去遠走高飛,而是乖乖地落到我的手裡被捏著……敢情這張紙還是個M

『小生才不是!』我手中的紙抗議地扭動起來,這讓我驚訝了一下。

「你還知道什麼是M啊?」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在意外之餘我還是很憤怒的,因為……「你小子又偷聽!才剛說了不准亂聽的你還聽!」朽木不可雕也!「這次絕不能便宜你了!」

『等等等、等一下啊安慈公!小生需要不被打斷的自由五秒寫字時間!』

「寫!」我說,而在這一聲許可令下,數張衛生紙同時被紙妖調過來,粗略估計大概有兩包左右的分量,接著就是大把大把的字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不要問紙妖五秒鐘可以寫多少個字,那是正常人無法想像的領域,不要知道對心臟會比較好。

密密麻麻的字出現在衛生紙上頭,看著那堆字,我強烈的覺得准許紙妖得到五秒自由寫字時間的我是個白痴,這根本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了避免紙妖強迫我把那堆長篇大論的解釋給看完,我在五秒結束之前制止了他滔滔不絕的顯字。

「寫重點,我很忙,晚上還要去娃娃那裡。」忍著把手上衛生紙給撕爛的衝動,我不著痕跡的把準備用來印報告的紙張收到另一邊去免得遭到魚池之殃。

『可是小生寫的全部都是重點……』紙妖頗委屈的寫道,而我開始把它所在的衛生紙按照垃圾桶的規格摺起來,『啊啊啊請不要這樣!安慈公!小生真的只是關心安慈公啊!』

對於這樣的辯解不予理會,我非常淡定的繼續摺下去。

『呀啊啊!不!不要把小生摺成垃圾桶!這個、這個……其實是青燈拜託小生聽的啦!』

「咦?」青燈?看到這個詞我忍不住停下了雙手的動作,「你騙人,栽贓嫁禍是要付出雙倍代價的。」我會把你摺成兩個垃圾桶。

『沒有沒有!安慈公請相信小生啊!』衛生紙儼然化身為濕紙巾,說真的捏著一張撕不破又溼答答的衛生紙感覺實在不怎麼好,但是為了避免紙妖逃走我還是得繼續捏著,『小生絕對不會欺騙安慈公的!』

唔,這倒是,雖然白目了很多點,但是在很多地方紙妖都沒有騙過我。

但是說青燈指使的……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啊,「青燈她真的這樣拜託你?拜託你偷聽我的心聲?」

『嗚……這本來是機密的……完了完了,青燈大姐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燒掉小生的……』濕紙巾上充滿著糊掉的字,我很勉強才辨認出來,這,難道還是青燈用火焰威脅你來偷聽的?我呆愣在座位上,而紙妖則繼續在那邊哭訴。

『安慈公您要保護小生啊嗚嗚嗚……青燈大姐說到做到的小生一定會被燒完一張再燒下一張的嚶嚶嚶……(後面的字糊成了一團,無法辨識)』

老實說我很難相信這一切都是青燈的指使,但看到紙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卻又覺得不相信他的話有點可憐。

「別哭了,」無奈地,我放下溼答答的紙妖,示意他換一張乾爽的紙,免得顯示出來的字通通糊成一片有看沒有懂,「青燈為什麼要這麼做?」

『呃……這個……其實她也是擔心……嗯,真的沒別的意思……』被我這麼一問,紙妖顯得有些吞吞吐吐,『安慈公,您不要生氣啊……』

「等你把事情交代完之後我再決定要不要生氣。」

可能是因為報告進度又被迫暫停,我的口氣有點硬,紙妖這時候很難得的識相了一把,沒有繼續用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拖延下去,乖乖地把自己換到新的搭波A上頭後,小心翼翼地解釋起來。

『青燈大姐只是很負責很認真,不希望自己的燈杖之下出現任何不應該的遺漏,遇上安慈公是意外中的意外,歷代以來從沒有過類似的紀錄,別看她表面上很平靜,其實她是很慌張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就是想挽回也沒辦法……』

紙妖很仔細的挑選措詞,從他的敘述裡我可以看到青燈的掙扎,還有一點淡淡的無奈。

簡單來說,青燈不是很信任我,不信任我身為人子的那一部份,而身為妖的那一半她也持保留態度,可在這份不信任的同時,她也知道這一切都是上天的惡作劇,我並不是故意要瓜分掉她的天賦,對於莫名奇妙就被迫跟著她一起渡妖的我,她是懷著歉意的。

她一方面擔心我身為妖的部份沒辦法承受青燈的職責,另一方面卻覺得我身為人的那塊必須不斷地承受分離苦痛的這一點實在太過苛刻,而在心底升起這份擔心與憐憫的同時,又對自己感到萬分的失望。

真正的青燈是不會有這種情緒的,所以會去擔心會去關懷的她,真的不再是完整的青燈了。

每每浮起這般心緒,這個事實就像針扎一樣的刺在她心頭,她很無奈,很矛盾,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難過,可木已成舟,她再怎麼不情願也沒辦法,現在眼下能夠做到的,就只是僅可能地確保我這個渡妖人別被壓力給弄垮了、嚇跑了。

所以她才拜託了紙妖去竊聽。

然後每天都仔細地將紙妖記錄下來的那些東西給瀏覽一遍又一遍……

……

…………

「給我等一下!」我必須很壓抑才能克制自己不大叫出來,為了避免這樣的悲劇發生,我強迫自己使用打字的跟紙妖進行交流:所以說青燈她只要沒事就會躲進打火機裡,就是為了看我每天在心裡想什麼嗎!

『安慈公英明!』紙妖揚起了象徵答對的小旗子,旗子上頭有正解兩個字,『青燈大姐還跟小生討了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每天都很努力的在研究呢!』

不要研究這種東西啊啊啊!

『嗯?不好嗎?』

廢話!

『但是安慈公的課堂也有同樣的課目啊,那個……普通心理學?』紙妖舉了一個系上的共同必修課目,很完美的偏離了我的意思。

鍵盤霹靂啪啦響,我的手指飛快而用力的移動著。

要研究心理學可以,但是不要用這種方式來窺探我的內心啊!這已經不算研究範圍而是嚴重的侵犯隱私了好嗎!

我如泣如訴地打字著,打完之後就抄起打火機企圖把青燈搖出來,但才剛要動作就僵住了。

這個,好像有點尷尬。

雖然現在被竊聽的人是我,但是要當面跟一個女孩子質問這種事情,且不論這個女孩子是人還是妖,問起來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我的手默默的把打火機放了回去,有些遲疑的在鍵盤上繼續敲打著。

紙妖。

『小生在。』

你覺得我如果直接去跟青燈抗議還啥的,她會不會惱羞成怒?

『根據小生對青燈的理解,一個正常的青燈不會有所謂生氣的情緒,』紙妖中規中矩的寫道,『但是現在青燈大姐很明顯地已經不一樣了,所以會不會生氣小生就不知道了。』

寫了等於沒寫嘛……我無語的看著紙妖身上的字,左右躊躇半晌後,還是決定把一切等到晚上再說,畢竟現在也不是能夠跟青燈好好談話的時候,阿祥就坐在後面呢,要是被他發現我自己在又氣又悶又碎碎念的,搞不好會被抓去看精神科。

耳機裡是循環播放的古琴樂曲,我就在這滿懷著心事的情況下迎來了本週的第十四個炒飯便當。

「……阿祥,」拿著手上的飯盒,我冷冷的看著我的好室友,「說好的換口味呢?」

「哎呀?中午不是說明天才換的嗎?」阿祥陪著笑臉,一雙討好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過來,「跟你說喔那個炒飯妹已經記得我了,真不枉費我這禮拜天天往那邊跑,這樣看來要到FB什麼的已經是指日可待啦!」

阿祥滿面紅光的在那裡勾畫他美麗的把妹藍圖,跟他這份煥發的紅光比起來,我的臉色應該可以用鐵青來形容。

俗話說的好,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於是我深呼吸了幾次平復好情緒之後──很遺憾地沒有照正常程序走的──在炒飯便當中滅亡了……

沒辦法,這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壞處,真要說起來的話,現在手裡這個炒飯便當我也得負上大半責任,誰讓我要偷懶不去買飯呢?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這麼想著,嘆出一口長氣之後轉頭不去看阿祥那傻笑到有點像豬哥的嘴臉,接著就默默在心底定下了明天一定要自己出去買飯的志向,順便詠唱著阿祥中午的言論來鎮壓我那已經吃炒飯吃到快吐的胃口。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啊……現在有的吃已經是很幸福了,想想其他國家的那些難民吧,今天我還有炒飯可以吃還有動畫可以看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啦……」我用跟念課文差不多的平板口氣說著,面無表情的開啟了中午還沒看完的動畫,配著飲料一口一口將炒飯吞下肚。

『安慈公,這是否就是世俗所說的自欺欺人?』紙妖老樣子的在我螢幕上的便利貼上發表意見。

「閃一邊去,你遮住我的螢幕了。」

『喔。』

很難得的沒有被紙妖激起怒火,實在是因為我現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生氣,一整下午的時間被報告跟其他事情摧殘,邊想事情邊做正事可是很耗神的,一心二用就似那蠟燭兩頭燒,要是現在還有那份精力去生氣的話,我大概可以去當超人了。

而且那些「其他」事情現在仍然在困擾著我,這導致我雖然眼看動畫嘴嚼炒飯,腦中盤旋的事情卻都跟這兩者無關。

報告已經趕完了所以暫時可以踢除出去,現在佔據我腦海的,首先是那朵奇怪的紅花眼珠,這個畢竟是跟人身安全有關,我的臉可是差點就被那個爪子一把抓花,如果不是青燈反應快,我現在還能不能坐在椅子上著實是個未知數。

再來就是青燈的窺探行為……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擔心,但是為了自己日後的隱私著想,就算說起來很尷尬也是要跟對方好好理論一下才行,至少不能把我每天的心底話當成筆記在研究,這樣會讓人坐立難安。

然後還有關於班代那雙特別的眼睛,本來還覺得這是個大問題,但是跟上頭那兩項一比之後就覺得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事了,甚至可以說是個轉機,至少見鬼者跟半妖之間還有點共同話題,說不定哪天還能藉這個機緣把人約出去喝個咖啡談談心,兩個人一起交流一下關於「看得見」的心情、煩惱等等……嗯,轉個方向想想,這還挺美妙的。

最後,就是跟琴聲有點關係的了,以在意等級來論這應該算是排第一個的。

就是在拿起打火機之前所看到的紅色花海跟琴聲,那個有點眼熟的男人背影究竟是什麼?仔細想想,那朵奇怪又可怕的紅花鬼眼珠就是在我看到那些畫面之後才出現的,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我的腦袋就這樣不斷的盤旋著各式各樣的猜想、揣測,一邊想一邊食不知味地將炒飯給吃完,電腦上的動畫也在我的恍神當中放了兩集,至於這兩集的動畫內容是什麼,這個……他片尾曲還不錯聽,可以排進播放清單裡。

用過晚餐之後,時間很快就來到了我跟娃娃約定的時候,阿祥吃完飯後就去他的例行晚餐散步了,他總是說晚餐飯後一定要散步消化才行,不然很容易就會變胖,變胖了身型就會不好看,不好看的話他就不好意思出去把妹了。

姑且不看後面那些言論,前半段聽起來還是很有那麼一回事的,給人一種養生又健康的感覺,可這理論到底從哪來的又有什麼根據……我曾經好奇地問過一次,而在他回答出「阿祥健康生活手冊第三十六條」這個答案之後,我得到了一個很深刻的體悟:

認真就輸了。

這就是跟阿祥相處的時候一定要牢記的五字箴言。

在阿祥出門之後,我也開始進行出門的準備,雖然在宿舍裡頭也可以很方便的前往娃娃所在的鏡世界──只要打開衣櫃朝裡頭的穿衣鏡敲兩下讓娃娃來接人就行了──不過這樣子的作法會有一點點小問題。

我們學校的宿舍為了安全起見,不但出入都會留下刷卡記錄,大門外也有設置監視器,因此如果有心要查的話,是完全能夠知道住宿生的外出狀況的,所以在經過諸多考量後,我還是決定要乖乖的把「出門」這個動作給做出來。

上天是個熱愛惡作劇的怪咖,僥倖心理不可有,要是被發現我居然直接在房間搞人間蒸發的話,到時候樂子就大了,總不能說我在練習什麼逃脫魔術吧?除了阿祥之外我還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相信這種爛藉口。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搖搖頭,「阿祥啊,雖然相信人是好事,但是你這種無條件的相信方式實在很令人擔憂啊……」

聽見我的感慨,紙妖搖搖晃晃地飄了過來:『祥爺是個好人。』他這麼寫道,而我眉頭一挑。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問了,你們在稱呼人的時候一定要在後頭加個爺才行嗎?」紙妖這樣青燈這樣娃娃也這樣,「難道這是妖道們的慣例?」

『這是種尊稱呀,人們難道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你們至少看一下年紀再喊吧?」對妖怪這麼喊是無可厚非,畢竟出來混的妖道哪個不是上百歲?尊稱喊爺是正常不過,但我跟阿祥怎麼說都還是個青少年,直接冠個爺上來未免也把人叫得太老了。

『那……祥公公?』

……

…………

這樣有比較好嗎?

看著那特地挑選過的可愛字體,我的眼神放空了三秒,語重心長地跟紙妖說還是維持原樣比較好之後,就悶悶地拿起我的背包出門了。

背包裡裝著要給娃娃的一些小玩意,不管怎麼說,鏡世界裡只有她一個實在太過孤單了,所以我準備了一些糖果、漫畫、桌遊……等等,應該多少可以讓她解點悶,本來還想帶些普通小女孩會喜歡的玩具過去,但考慮到娃娃的實際年齡並不普通,加上我拉不下臉去買芭比娃娃之類的東西,最後還是作罷。

「等等還是問一下她喜歡什麼好了。」本著想要給對方一個驚喜的想法,我一直都沒有讓娃娃知道我會帶禮物過去給她,之前也都不敢問她喜歡什麼怕被猜到這個小心思,現在看來倒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想著背包裡裝的那些,我心裡還真沒底,生平第一次送妖怪禮物,總是有些忐忑。(給紙妖的那些搭波A不算,那是他自己強行拿去玩的……)

『安慈公有這份心意就夠了,禮物內容不重要!』

紙妖很難得的寫出了正常的話,如果不要在字體旁邊拉花的話會更好。

鎖好門,我手裡拿著偽裝成報告之一的紙妖走出了宿舍門口,稍微想了想後,決定繞到遠一點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新的鏡子,這是我最近只要有空就會做的事情,走過路過看到還不錯的,就會問娃娃要不要試著連結上去。

雖然不一定每一面鏡子都能成功,但有試就有希望,就算不能納入自己的旗下,好歹有過接觸之後以後也就多了借道的可能,經過這幾天的努力,娃娃可以活動的範圍變大了許多,至少不會被侷限在那間小小的圖書館裡了。

「那今天,就搭捷運去遠一點的地方吧。」反正回程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所以要跑多遠都無所謂,這個鏡通道真的是非常方便的東西,確立好連結之後效果就跟多啦A夢的如意門差不多。

我心裡這麼想著,然後腦中有靈光一閃。

如果……如果我能讓鏡娃娃跟台灣各地的鏡子搭起連結的話,那以後是不是就可以藉由鏡通道去渡妖了呢?這樣一來,不但娃娃的移動範圍可以變得很大很大,我的引渡之路也會整個順暢起來,渡妖時候最麻煩的交通問題從此迎刃而解……

……天啊!兩全其美!我怎麼以前都沒有想到啊!

心頭一陣狂喜,如果不是正走在路上怕會引人側目的話,我現在肯定會快樂的跳起來放聲大笑三聲,而因為越想越興奮的緣故,我一個不小心就直接搭道了橋頭站……

在這個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的站點下車,我頗為尷尬的搔搔頭。

「傷腦筋,這附近我完全不熟啊……」這要到哪裡才能找到不錯的鏡子啊?當然我知道廁所之類的地方肯定會有,但既然要介紹給娃娃,當然要挑個好一點的,怎麼樣也不能選廁所吧?就在我苦惱的時候,紙妖很好奇的竄了出來。

『安慈公,這兒的空氣真是清新啊,人煙也頗稀少,是個散心的好地方呢,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您可以把這裡推薦給祥爺,讓他下次也來這走走。』

「我想他應該早就來過了,」橋頭糖廠在高雄也是個頗有名氣的景點,對阿祥那種將把妹視作人生目標的人來說,這類可供約會談心的地點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快來幫我找鏡子啦,別再看風景了。」

『多逛逛嘛,小生之前都只能在圖書館裡看見這些地方,難得親自跑了過來,安慈公,不若去下糖廠參觀如何?』

「現在都幾點了,」我看了下手錶,七點十五,距離跟娃娃約好的七點半只剩下十五分鐘,「這個時間糖廠的接駁車早就沒了,是要怎麼去?」難道要用走的?別開玩笑了。

『也許可以打車?』

「你付錢啊。」居然想搭計程車,當我凱子是吧。

『……小生還沒練成雙面印刷……』紙妖泫然欲泣,而我很不客氣的巴掌過去。

「不准練那種東西!」印假鈔是要抓去關的!我怒道,幸好橋頭站平常沒什麼人,現在這時間就更沒什麼人,所以我就算音量稍微大一點也只有空氣會聽到,不怕被當神經病。

我心底慶幸地想著,然後就朝出口走去,可就在我踏上階梯的那瞬間,一種陰冷的感覺掃過了我的身邊,然後週遭的感覺變了。

空氣彷彿凝固般沉沉地壓了上來,景物依舊,但是整個色調卻變得非常的詭異,就像是有人在我眼前遮了一張綠色的玻璃紙一樣,觸目所及全部都是深淺不同的綠,平常看見的綠色總是能讓人覺得溫柔與放鬆,但現在看到的這種綠卻只讓我覺得噁心。

黏稠、厚重。

而可悲的是我在看到自己的綠色皮膚時,腦子裡第一時間閃過的居然是什麼現代綠巨人浩克之類的鬼東西,我想我的腦子在某方面大概跟阿祥一樣沒救了。

「怎麼回事?」

下意識地想要問紙妖,可我才剛把視線挪到紙妖的搭波A上,馬上就有一種非常大事不妙的感覺如冰水般從頭澆了下來。

『逃』

紙上只有這麼一個字,身後,傳來了某種焦臭味,這個味道我不久之前才聞過,跟青燈用火一杖燙瞎那朵紅花鬼眼珠時散發出來的味道是一樣的。

我有些僵硬的轉過頭,然後看到了一個讓我差點把晚餐的炒飯便當給吐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條……說不出是什麼的生物,很粗,很大,身上還長著奇怪的刺,硬要從我腦內抓出可以比喻的類似參照物的話,外型有點像是放大N倍之後的超級大蜈蚣,有多大?差不多是一口就能咬掉牛頭的大小。

但我知道這玩意絕對不是什麼蜈蚣。

這世上可沒有哪隻蜈蚣會擁有一雙跟人差不多的眼珠,因為太過龐大的關係,那雙眼珠大概比我的拳頭還大上一點,其中一隻眼是瞎的,上頭有被燙爛兼戳爛的痕跡,看到那隻被戳爛的眼,我心底咯噔一下。

不是吧……

難道這才是那朵紅花鬼眼珠的真面目嗎!?

我整個人僵立在地,蜈蚣怪直起了身體,高高在上地用那隻完好的眼睛看著我,大概是因為我戳爆了牠一隻眼的關係,從視線裡我強烈地感受到了比先前更加濃烈的惡意,還有,殺機。

『安慈公!』

耳邊傳來了青燈焦急的大喊,然後我看見眼前那頭醜惡的怪物朝我撲了過來。

鼻間充滿著腥臭的味道,鋪天蓋地的,我想逃,真的,不管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絕對會轉身拔腿就跑,但在此同時,空氣中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束縛著我,讓我連移動手指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噁心的怪物離我越來越近。

完了。

我這麼想著,而後絕望的閉上了眼。

耳邊,響起了劃破空氣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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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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