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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血肉修補好之後,我就要回深海裡學大地那樣睡覺。』

『這樣啊,那在睡覺之前,你要不要先把頭上的結給拆了?』這樣比較好睡。

『不要!這可是你親手打給我的!是愛的証明呢!』

『……』

沒多久,一條頭上頂著各式各樣繁複結飾的蛟以逃難的姿態飛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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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埋藏於御內心深處的記憶,最初的記憶。

蛟者一般是由天地孕育而出,當然也有彼此交合而誕下新生者的例子,不過那屬於少數,大部分的蛟者還是以天地為母的,靈息交匯之處就是牠們的襁褓,而終有一日,牠們也將回歸於此,重新化為天地靈氣的一部份。

牠是獨自於雲端出生的蛟。

醒來的時候,腦中閃過某種聲音,像是雷聲又像是雨聲,在那個當下,牠知道了只屬於自己的名,也知道自己得到了天空眷顧。

御空者。

莫名的,牠明白這是只屬於自己的頭銜,獨一無二,可牠卻沒有任何新喜或雀躍的情緒,只覺得很倦很睏,剛從雲端誕生的牠非常地需要睡眠,所以在天空的照護之下,新生的蛟者重新閉上了眼,睡下了。

牠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汲取著天地的靈氣在睡眠中穩定的成長,而在牠終於不再覺得倦怠之後,一股茫然無措的心情籠罩了牠。

週遭什麼也沒有。

無論醒來幾次,映入眼簾的依舊是空,很美,卻也很空洞,寬廣的像是全世界只剩下牠一般,這讓牠沒來由的心慌。

只有牠嗎?只剩牠嗎?其他的同伴呢?牠有同伴嗎?

諸如此類的思緒湧上心頭,而後牠開始瘋也似地尋找,用那稍嫌稚嫩還不太熟練的騰雲飛行四處打轉,天空找不到就去陸地,陸地也沒有就潛進海底,這樣的四處亂竄對一個新生的蛟者來說其實是很危險的行為,初生的蛟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自保,本身的血肉靈息對於有心者來說卻是道上等的美味佳餚。

所幸,牠這樣莽撞的行為並沒有招出什麼大亂子,而且像是被什麼給指引一般,牠最後在海角深處覓得了一抹相似的銀。

是同伴。

牠狂喜而貪婪地看著那抹影子,心中滿溢著歡欣,因為牠知道了自己並不孤獨,眼前的這條蛟明顯比牠大上許多,似乎已經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正在睡覺,這種時候牠該不該上前去打招呼呢?還是要讓對方繼續睡比較好?

幼小的蛟者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但是還沒想出答案,牠就跟著一起睡著了……

當牠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十分巨大的金色眸子,雖然就顏色上來說跟牠的金眼是差不多的,可是仔細看進去的話,就會發現對方的眼瞳遠比牠的要來得更加深遂,彷彿看久了就會被吸進去一樣。

『小子,新來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朦朧,那條巨大的海之蛟者帶著玩味的眼光暱向牠,『哼嗯……生得很好看啊,而且這感覺……是御空者?』

被直接看穿頭銜甚至點名出來,這對蛟者來說是有些無禮的舉動,但是很奇妙的是,牠並沒有感到任何的不悅,只是在原地看著對方傻笑,那副呆樣讓大海的蛟者忍不住笑了。

『有意思,第一次看見同族讓你這麼開心嗎?御空者?』

『……開心……是什麼?』用著與生俱來就會的語言,御空不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開心,就是情緒的一種,會讓你回味再三,希望一直沉浸下去的好的情緒,』簡略地解說道,牠稍微伸展了下自己因為睡太久而略顯僵硬的身軀,『能讓御空者親自尋來,也算是吾之榮幸,吾乃滄浪司,司掌滄海浪濤者。』

咦?

滄浪司?

這個名字被說出口的同時,幼小的蛟者立刻就明白牠到底找到了誰,那是同牠一般受到眷顧的蛟,不同的只是牠是得到天空的關注,而眼前的這個得到的是大海的。

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初生的牠雖然擁有天生的語言,但是能夠運用的辭彙還太少,雖然本能地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表現出適當的應對進退,但話說出口時卻有些力不從心。

『呃……初、初次會晤……那個……』結結巴巴,御空者很努力地嘗試從腦中挖出適當的句子,這讓對方笑得更歡了。

『逗你玩兒的,別那麼認真也別那麼正式,吾輩之間……或者說你我之間,不需要如此的繁文縟節,』牠只是講好玩的而已,平常沒事也不會用這麼正式的社交辭令,『真難得啊,大空終於選出了它所喜愛的蛟者,天空……好玩嗎?』

『好玩是什麼意思?』

『就是會讓你開心的事情。』

『那……大概不好玩吧……』歪著頭,御空者遲疑的回想著牠之前在天空穿梭時的心情,牠是那麼費心地尋找,但是怎麼看都是空的,讓牠很失落,『天空,什麼都沒有。』

『喔?何以見得。』

『因為我找不到任何一個同伴。』

『天空本來就不是讓你找到同伴的呀,』滄浪司笑嘆著搖頭,『你是大空所選中的御空者,多用心去觀看吧,那麼一來,你一定能看到其他蛟者看不見的天空。』

『其他蛟看不見……』

『大空擁有著一切,於此同時卻也什麼都沒有,但觀於心而已,』滄浪司這麼說,週遭的海波宛如附和般地湧動著,然後,牠將御空者給推上了自己身上,『坐好,小傢伙,帶你去見個大前輩。』

『大前輩?』幼小的蛟愣愣地趴在滄浪司那沁了點冷藍的鬃毛上,有些驚異,『還有比你更大的前輩?』

『當然有,只是一直在沉睡……但既然御空者出世,怎麼也可以用這個當藉口把牠給叫醒一回吧?』帶著有些惡作劇的口吻,滄浪司似乎非常期待把對方吵醒的瞬間,『大前輩睡下的地方有點遠、有點深之外還有點熱,抵達之前,稍微忍耐一下吧。』

『好的,』非常乖巧地點頭,御空者用爪子勾緊了對方的鬃毛,『請問,那是什麼樣的大前輩?』

『呵呵,到時候看了就知道了。』滄浪司笑道,揚起了翻湧的水波後就游了出去,速度非常的快,快到讓御空者忍不住開口。

『我長成之後,也能如你游得這般迅速嗎?』

『這大概沒辦法,你學不來的,這算是……身為滄浪司的特權?』

『特權?』

『就如同我無法在空中如你移動的那樣迅速一般,只能說各自得到的眷顧不同吧,』一邊回答,滄浪司一邊俐落地在汪洋中穿梭,沒過多久,牠們就來到了一道極大的裂隙旁,『好,準備要潛下去了。』

『……下去?』

『嗯啊,我要帶你去找的大前輩,就睡在這個的底下。』

『這底下是什麼?』

『大地的心臟。』

牠這麼說,然後潛了下去。

那是個很深、很深的裂隙,而且在穿過某個深度之後,一種被傳送到另一個空間的突兀感頓時湧上,讓御空者差點鬆了爪。

『抓好啊,小傢伙,你要是從這裡摔出去了,單憑你自己可是飛不出去的,』放慢了移動的速度,滄浪司悠悠的說,同時在身邊張起了水幕,『從現在開始會越來越熱,忍著點吧。』

『熱?』御空者喃喃地重複了這個字,然後很快地,牠所展現出來的特質就讓滄浪司驚訝了。

海與空,若要說有什麼相似的部份,大概就是多變而恆不變的面容,而要說有什麼決定性的不同,就是一個會反撲,主動地讓惹怒它的人好看,而另一個只會靜靜地包容,就算真的有人觸碰了底線,也只會默默等待對方自己嚐到其一手促成的苦果。

御空者在此時展現出的,就是那份包容的能力,牠沒有想到要揚起什麼來抵禦,而是單純地迎向那些熱浪,感受著那份熾熱,甚至擁抱它們。

然後也被它們擁抱。

『原來如此,這就是包羅萬象的大空嗎?』發現這樣的情形,滄浪司非常地高興,牠很久沒有遇到能令牠如此興奮的發現了,『我開始明白你何以為御空者的理由了。』

『我不明白。』

『你總有一日會明白的,呵呵,我很中意你啊,御空者。』

『中意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滄浪司在一個巨大的岩石前停了下來,『你總有一日會明白的,現在,先來見過我們的大前輩吧。』

大前輩?

『你是說這……呃、這座山嗎?』因為岩石實在太過巨大,讓御空者一時之間不知道稱之為岩石到底對不對,乾脆就直接改口了。

『山?』好笑地將背上的御空者給搖下來,滄浪司飛到岩石旁,頗為沒規矩的伸爪子在上頭拍了幾下,而且是很用力的幾下,直接拍落了一大堆的碎石跟塵土,『嘖嘖,看上去可能是那樣啦,不過這些只是因為老傢伙睡了太久,日積月累的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了,嗯,你懂的。』

『我不懂。』御空者十分老實地搖頭,純淨到無一絲雜質的金眸直勾勾的望了過去,看得對方有些吃不消。

『哎呀,這個,反正你以後就會懂了──』

『──何人打擾吾的安眠……』

就在滄浪司很老套的想轉移話題時,一個蒼老、沉重同時具有某種威嚴的聲音從岩石裡透了出來,隨著聲音的出現,巨大的落石聲響轟隆隆地響起,此起彼落的,持續了好陣子才消停,然後在岩石底下,銀白色的鱗片露了出來,還有就是金色的怒目瞪了出來……

『噢,你醒了啊?』

『……滄浪司……』飽含著隱怒的低吼,剛從沉睡中甦醒的蛟明顯地有著起床氣,『何以再次……擾亂吾之安眠……』

『這次是有原因的,欸別那樣瞪我啊,我這次是說真的,不信你看,』一個後退,滄浪司飛快地將小小的御空給推了出去,『喏!就這個!』

『您、您好……』突然被推出去,御空者的心底完全沒了想法,只覺得這個從山裡出來的同伴十分深不可測,潛意識告訴牠,惹惱對方絕對不是什麼好主意。

看著被推出來的御空,那雙本來滿是怒意的金眸先是一愣,隨即放柔了下來。

『……新生者?同吾輩一般……承蒙眷顧的……新生?』說話的速度很慢,那條具有十足壓迫感的蛟細細地看著御空者,而後笑著搖頭了,『太純粹了……天空,該有更多的色彩……』牠這麼說著,接著輕輕地將自己的額角與御空的相碰,『待你真正地御空了,再來尋吾吧……』

『好。』御空者點頭,在這個瞬間,牠覺得有什麼從雙方的犄角間溜了過去,然後一旁的滄浪司跳了起來。

『欸?為什麼牠就可以再來找你,那我呢?』

『你……』冷冷地看過去,那雙不怒自威的眸子像是能把滄浪司瞪穿,『這次就算了……御空者,值得一醒……但下次……再擾亂吾的話……』

『就怎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滄浪司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哼……』巨大的蛟首湊了過去,牠用某種極低頻的密語說了些什麼,而後只見滄浪司驚恐無比地倒退了幾十呎,緊接著四處有水花揚起,滄浪司衝過去一把捉住了御空者後,用某種可觀的速度開始往上頭衝,一邊衝還一邊喃喃低語著什麼老牛吃嫩草、先來後到跟乾脆永遠睡死算了之類的言論。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小孩子不要問!這種事情不懂也沒關係啦!』

『嗯……這是所謂的生氣的情緒嗎?』

『才不是!這是、是……是惱羞!對!只是惱羞而已!』

『那跟生氣有什麼差別?』

『這、』滄浪司語塞了,逼不得已,只好搬出老話來:『唉,反正你以後就會懂了!』

『……噢。』

這就是御空者最初的記憶。

同時也是空與海與地,的第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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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御空,你知道嗎?大地牠後來又醒來了一次。』

『喔?』這可真令人訝異,『牠不是千年難得一醒嗎?』

『是啊,但是你那聲悼神之雷打下來的時候,牠醒了。』

『……』

『把你自己養好,然後回去看看吧,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

『……好。』

 

番外 空與海與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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