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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以前的回憶了?

非人者並不知道

只知道時間持續流逝 宛如人子般 持續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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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軟倒在地上已然昏迷過去的人子,銀白色深深簇起了眉頭。

金色的視線先是看著那孩子,然後再看了看自己那染著兩種血液的掌心,耳邊,彷彿還響著那孩子方才吐出的請求。

『殺死我之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這句話讓銀白的手爪幾乎是反射性的摔開了手中的孩子。

在銀白色的記憶裡,除了眼前這個孩子以外,曾經,也有這麼一個人說出了一樣的話。

『為什麼……你會跟他說出一樣的話?』低喃著困惑,銀色的美麗面容帶著不解,然後,頹長的雪白身軀俯身而下,方才差點殺了人的手,此時正用無比輕柔的小心將那已經昏迷過去的人子抱起。

『還不能死,』銀白的身影說,手中綻放出光芒,『我有話想問你,所以你還不能死。』

柔軟的嗓音輕輕低喃,銀色謹慎地擁抱著阿緒緩緩退回那禁忌的門扉之中,而後,繪著雲騰的門板拉上了。

 

喀。

 

將阿緒帶入了黑暗的門扉中之後,銀白的身影輕輕地將手爪覆上了阿緒的傷處,手中泛起柔和的光,開始治療對方身上的創傷,就著這樣的光芒,金眸很清楚地看到阿緒那因為疼痛而顯得難受的表情,腦中,遙遠的、幾乎要被忘卻的記憶開始上湧。

在銀色的印象中,心湖深處有著這麼一段痕跡留存,關於銀白的非人者的記憶。

那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了。

當時的非人者並沒有在陸地上活動,只徜徉在天之縫、海之中,可能是因為活得太久了,天空與海域都已經無法讓非人者感到有趣,為了排遣無聊,非人者決定到陸地去一趟,去看看那為數不多的同類們口中的『有趣的』人子。

由於原來的身軀過於龐大,這讓非人者無法用原來的樣貌出現在陸地上,於是在觀察了幾載後,非人者變化出一種相對嬌小同時也接近人子外貌的型態,那是保留了尾身、細鱗、額角與扇耳的樣貌。

同類們有提過,這些膚淺的人子們很容易被美麗的事物迷惑,因此在容貌的使用上是觀察了人子的審美觀後謹慎變化出的唯美。

整體來說,雖然不甚滿意也不是很習慣,但若只是拿來行走於陸地之間的話,倒是挺合用的。

準備完成後,非人者化了型,於某個月夜之下,選定一個不是很起眼的小島靠岸。

跟大塊的陸地相比,小島的岸邊應該比較不那麼有人煙經過吧?非人者是這麼想的,然而,所謂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又會生出變化,事情總是有意外。

「你……是妖怪嗎?」

才剛靠岸,非人者的耳朵就接收到這句話。

沒禮貌!

這是非人者的第一個反應。

金色的眼睛幾乎是瞬間捕捉到聲源,雪白的髮絲隨著轉頭的動作飛揚而起,非人者那豔絕的臉上有著被冒犯的慍怒,『我看起來像是妖怪那種脆弱的存在嗎?』

出聲的人呆住了,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不知道是嚇到了還是怎樣,總之他整個人站在礁岩上,帶著一支魚叉,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只有上半身浮出海水面的非人者,不說話了。

這讓非人者覺得莫名奇妙。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人類,』不是很高興的,非人者優雅徐緩地上了岸,銀白色的巨大尾身因為月光的反射而泛出光華,那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回答我,我看起來像妖怪那種脆弱的存在嗎?』

「啊、那個……」結結巴巴的看著徐行至自己眼前的非人,少年拿著魚叉,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沒見過妖怪,所以…不太清楚……」

『哼、』不悅的嗓音從非人者的喉間哼出,銀白色的手爪在那人說完話的瞬間搭上了他的頸,『人類啊,冒犯我的罪是很重的,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你、你要吃掉我嗎?」

吃掉?

非人者皺皺眉頭,將少年拉過來嗅了嗅,然後不是很耐煩的推了回去,爪子開始慢慢地向內緊收。

『不、我不吃你,因為你身上沒有我喜歡的味道。』

非人者是很挑食的,因為早已不需進食,所以真要吃的話一定只吃自己喜愛的東西。

「那…你要殺我嗎……」手中的魚叉鏘啷一聲掉在礁岩上,少年有些難受的伸手緊緊抓住對方銀白的手。

『如果我說是,你當如何?』不是很在意的睨著手中的人類,畢竟對非人者來說,掐死一個人類跟捏死一隻螞蟻是沒有區別的,『我要你死,你能活嗎?』

應該是不能吧。少年想。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怪異的生物到底是什麼,可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喉間的力道越縮越緊,少年覺得自己的腳好像已經離地了,他看著那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非人者,不知怎地,他突然伸出手來,異常大膽地摸上了對方的臉。

是冰的,跟魚有點像呢。

他迷迷糊糊的想著,然後在那帶著錯愕的金眸注視下,困難的開口了。

「殺死…我之前……」掙扎地吐著氣音,少年那墨色的雙眼一瞬也捨不得移開的注視著非人者的絕世容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咦?』

聞言,銀白色呆了一下,掐著細頸的手因吃驚而鬆開。

少年摔落在凹凸不平的礁岩上,碰出了好幾道小傷口,但是他現在沒多餘的心力呼痛,只顧著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後咳嗽。

然後非人者發現自己笑了。

『呵。』

輕笑的聲音響起,少年反射性的抬起頭,然後跟非人者一起陷入了呆愣之中。

他呆掉,是因為看到了銀白色那足以傾國的笑顏。

非人者呆掉,是因為發現自己居然笑了。

月色之下,人與非人就這樣靜靜地凝視彼此,許久之後,才由非人者打破了這片沉默。

『人類,你很有意思,』銀白色說,降下身子與軟倒在地的少年平視,『你讓我憶起遺忘許久的笑,所以我不殺你了。』

「不、不殺了嗎……」傻呼呼的,少年盯著非人者那還殘留著笑意的臉龐看,木訥的說,「那、我還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語出,非人者先是一愣,然後又笑了。

『呵呵、呵呵呵……』非人者笑得很開心,而當那雙金眼發現少年再次看傻了的表情時,銀色笑得更開心了。

啊啊、同伴們說的沒錯。

噙著笑意,非人者想。

人子,真的是很有意思吶。

在開心的笑過一陣後,非人者問了少年的名字。

少年說,他叫光太,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名字。

剛開始聽到這個名時,非人者是不太滿意的,『你的姓呢?』印象中,人子們的稱呼應該是由姓氏與名字這兩個部份組成的。

聽到這樣的問句,光太尷尬的搔搔頭。

「那個,姓氏這東西是只有大老爺們才會有的,我們這種的就…啊哈哈……」

啊、懂了。

『所以你沒有姓?』

「沒有。」一秒回答。

『哼嗯,人子們是用這種方式區分階級啊……』沉吟了下,非人者隨意趴靠在一旁的岩礁上,看著光太若有所思,『不能自己取姓氏嗎?』

「這這這不成的!」慌張地搖頭,光太馬上緊張左右張望,在確定周遭都沒人之後才低低的開口:「這個,被知道的話要糟啊!」

『喔~』頗感不以為然,非人者盯著憨直的光太看,而光太那率真的眼神也毫不避諱地回望著非人的金眼,這讓非人者覺得相當新奇。

這雙眼睛藏著某種力量,所以就算是同個水平位面的存在,也沒有幾個傢伙能夠如此地直視自己這雙金眸,但眼前這脆弱的人子卻辦到了,而且還看得非常入迷。

真的很有意思。

『很好。』

「啊?」什麼好?

『雖然你沒有我喜歡的氣味,但我開始中意你了,』勾起一抹魔魅的笑,非人者的尾翼拍起了幾串浪花,『光太,你家可還有其他人?』

「有的,」老實的點頭,光太伸出手開始數,「有爸爸、媽媽、然後兩個妹妹、一個姊姊,一個哥哥,還有三個弟弟!」

………

……

『這麼多?』非人者的族群向來少有新生,就算互結連理,能得一子就已然萬幸,所以現在聽到光太這麼說,非人者感到很訝異。

「還好啦,」訥訥的笑著,光太搔搔頭,在他們漁村裡,家裡有十來個人在的比比皆是,「我們家已經算少的了。」

這樣還算少啊?

非人者更訝異了。

「那個……」突然,光太怯怯地開口,問:「大人,你是神嗎?」

神?非人者挑挑眉。

『呵呵,不是,』拄著下巴,銀白饒有興致的看著光太,非人者非神,『不過,也差不了多少了。』

「啊?」什麼意思?露出了一臉的困惑,光太顯然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嘩啦、嘩啦……

巨大的尾身甩動著,拍打出一層層的浪花,月光襯著那濺起的水珠與那銀白的長尾相映生輝,這個景象讓光太又一次看傻了眼。

『吾輩乃蛟是也。』淡淡地,非人者道出了自己的所屬,雖非神,卻足以自稱半神的存在。

「……蛟?」光太的眼睛在發呆。

很好,這人類不明白什麼是蛟,這讓非人者有些啼笑皆非。

『龍,聽過嗎?』

「……啥?」光太的眼睛繼續發呆。

很好,他也不知道什麼是龍,這讓非人者無語了,一時之間竟是找不到其他可以更淺顯地形容自身的詞,無奈之餘只好反問:『那你覺得我是什麼?』

「這個嘛……」光太眨眨眼,看著非人者的面容再望了下那巨大的銀白尾身,「我本來以為大人是大蛇……」

大蛇?

非人者那細緻的臉蛋有些僵硬,大蛇啊……好吧,其實在同類中的幾支血族的確是以此為稱,而且就廣義一點來說這個形容詞也不能算全錯,可總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啊……

有種被貶低的感覺。

銀色不是很滿意的甩著尾巴,拍的水花嘩嘩響。

「對、對不起,您是不是不高興了?」看到銀色明顯帶了點不愉的神情,光太有些緊張,「我、我看過的東西不多,所以……」

『無妨。』銀白的手爪隨意揮了揮,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非人者隨手揚起爪子,在自己的掌上劃下一道淺痕。

淡藍的液體從傷口中流出,在月光的照耀下漸漸變得深邃。

光太嚇傻了,僵直的瞪著那個血色,嘴巴張的像是可以直接吞下一顆柳橙。

看著光太那驚訝的神情,非人者不以為意,只是將淌著血的手爪伸了過去,『喝吧。』

「啊?」嚇得只能發出單音,光太惶惶地看著那冒著藍色血泊的銀白掌心,「什、什麼東西?」

『喝下去,放心,對人子無害的,』相反地還是大大的有益,帶血的手爪湊上光太的唇邊,『我挺中意你的,你要是太早死了,對我來說是種困擾,所以,喝下去。』

非人者耳聞人子的壽命異常短暫,食了蛟血之後,應該怎麼也能多撐數載吧。

「大、大人……」

『嗯?』挑眉,看到光太遲遲不敢將血就口,金色的眸底閃過了一絲不解,蛟血,尤其是如銀色這種上位至可稱半神的蛟,哪怕只是一滴血看在其他族類眼中都是彌足珍貴,這人類為何如此遲疑?就算不知蛟為何物,方才也已表示過自己可謂半神,半神予血為何不接?『不喝嗎?』

「不、不是的,大人……」有些憂心的看著擱在自己面前的手爪,光太看著藍血再看看非人者,無措的開口,「那個,大人……人類的藥對您有沒有用啊?」

『啊?』這次輪到非人者發出了疑惑的單音。

「就是、那個……這看起來好像很痛,流了好多血呢……」訥訥的指著非人者還在冒血的掌心,光太的眼底除了無措之外還浮上擔憂,「我我我平常都會帶傷藥的,只是今天忘了帶,呃、那個……要不要我回去拿?」

少年發自真心的詢問著,然後非人者發現自己又憶起了另一種情緒。

那就是啞口無言。

寂靜飄盪在空氣之中。

好半晌,就在光太已經緊張的開始坐立難安的時候,非人者才忍不住的大笑起來。

『呵呵…哈哈哈!』銀色接近開懷的笑著,肩膀跟著顫動,掌中的幾滴藍血因而滑出掌心,就在藍色的血液滴到礁岩的瞬間,岩石之上綻出了水晶般的花。

「啊!」看到這個奇景,光太瞪大了眼,忍不住伸手想去碰觸那透明的花朵,可他才剛有動作,花就枯萎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隨風而逝,「啊……」好可惜,「那麼美的花……」如果能讓他摘下來回去給媽媽就好了。

『那是蛟者的血花,摘不到的,』停下了笑,非人者解釋道,然後將淌血的手收回,『人類的藥我沒用過,所以對吾輩有沒有作用這點我無法回答你,但是,光太,我們不需要藥物。』因為沒必要。

「那、那你們要是受了傷該怎麼辦?」

『想知道?』

光太用力點頭。

『你要用什麼跟我換?』銀色的嘴角拉出了漂亮的笑。

「咦?」

『任何事情都需要代價,一開始,你讓我憶起了笑,所以我不殺你,很中意你,所以分你血,接下來,你又讓我憶起了另種情緒,所以我回答了你的問題,』非人者說,金色的雙眼在月光下閃著奇異的光芒,『現在,你要對我提出新的問題,那麼,你要用什麼跟我換?』

「呃、這個…交換……」聞言,光太侷促的開始在自己身上掏找著,但是找半天,他沒有半件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有魚叉勉強算是值錢,可那是萬萬不能丟的,他還得靠這個來掙飯吃,所以,光太只能有些沮喪的垂下頭,「對不起,大人……我沒有東西可以換,我、我還是不要知道好了……」

『喔~』尾音拉長,非人者頗感愉悅的看著光太的窘境,銀白的身軀靠了過去,『那就先賒著吧。』

「咦?」

『吾輩不用傷藥,只靠這個,』沒有受傷的那一手探了過去,非人者將爪子覆上了光太剛剛摔跌時撞出的擦傷,有光芒自手中溢出,當光華淡去後,掌下的傷痕已然無蹤,『只要這樣,就能治好。』

光太驚奇的看著這個奇景,嘴巴張的大大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少年那一臉的驚奇與不可思議,非人者的心情大好。

『我似乎,又更中意你了,』連金眸也染上笑意,非人者將自己流淌在掌心上的血液悉數飲下,隨手將光太拉了過來,『所以我決定,你必須活很久、很久才行。』語畢,非人者捧起光太的臉,細薄的唇覆蓋上他的,將口中的血液盡數灌了過去。

「唔!」驚訝的瞪大眼,光太完全不敢動,只能乖乖的讓非人者將那帶著奇異甜香的血水送進他的口中。

吞下去。

金色的眼眸如此命令道,光太不敢違抗,於是他緊閉著眼將口中的血液吞入腹中。

只是剎那,光太立刻激烈的掙扎起來!

「嗚、嗚嗚!」好燙!好熱!好痛!!

光太驚駭的瞪著眼,劇痛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就像有什麼東西在企圖打碎他的全身骨頭一樣,他痛的想尖叫!

但是他叫不出來,只有淚水跟嗚咽的聲音暴露於空氣下。

因為非人者一手扣著他的後腦,唇瓣堅定地覆著他的嘴吞去一切叫喊,另一手則是將光太的雙手箝制在他身後,銀白的身體壓了上去,鎮住光太的掙扎不休。

非人者剛剛傳給光太的不是普通的血,經由銀色吻渡過去的血液中,非人者添了神息上去,因為知道人子可能承受不了,所以非人者的口中持續遞送生氣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光太來說可能像一輩子,對非人者來說也許只是轉眼光陰,總之,光太慢慢的停下了掙扎,而後閉上雙眼,不動了。

在確定光太完全靜下來之後,非人者緩緩鬆開自己的牽制,看著這個經過自己洗禮的少年,銀色伸出食指,用上頭的利爪在光太的額中劃下一道血色直痕,銘言於其上。

『你必須,活很久、很久……才行喔……』

低柔的嗓音說,但是光太已經聽不見了。

沐浴在月色之下,銀白的非人者枕在人子身旁,凝視著少年的睡顏漾起了絕美的笑。

很久…很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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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以前的回憶了?

非人者並不知道

只知道那時的銀色 笑得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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