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之森

每個人的心中都埋著各式各樣的種子

用心念去灌溉　用意志去培養

而在其萌芽茁壯之前 沒有人知道那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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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夢境在翻騰。

將小草她們推出去之後，老闆娘面不改色的走到花店門口，目光毫不畏縮的看像那雙已經成形並且逐漸變得猙獰的黑色大手。

黑手上甚至冒出了黑濁的鱗片，指甲也增長銳利起來，黑爪帶著某種程度的氣勢來到花店上空，像是要抵抗般，店外的花海捲了起來，將整間花店護的密實。

「你不屬於這個空間，」立身於店門口，老闆娘的身邊被花朵包圍，彷彿被護衛著，「離開吧，別再來了。」

『……妳也不屬於這個空間，』頓了一頓，黑手有片刻的遲疑，但它馬上提出了反駁，『同樣身為入侵者，吾倆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撚起飛舞在身邊的一朵花，老闆娘輕輕地說，「好比是觀花，如果我是呵護地灌溉花兒成長乃至凋謝，那麼你就是只願見花朵綻放之美，攀折並且於凋零之時踐踏而過。」

「所以我們是不一樣的。」

手中的花朵抵上唇瓣，老闆娘說，目光熠熠如星斗。

『……』黑手沉默了一下，雙手突然往夜色上狠力一插，硬生生地在夢境的夜空之中撕出一道裂縫來。

有個鮮紅色的眼珠子從縫裡透出。

血色紅眼像個斥侯似的左右張望了夢境四周，確定四周沒有其他威脅後，裂隙被黑手拉的更開，藍色跟紫色的眼珠跟著竄了出來。

『吾等是觀察者、是監視者、是守望者。』三顆眼珠三個聲音自裂縫中發話，直盯著老闆娘的身影。

『吾觀察世上之惡。』藍色的眼睛說，滄桑的聲線宛若海濤。

『吾監視世上之罪。』紅色的眼睛說，挾帶著強大的壓迫感，這是一開始的聲音。

『吾守望世上之善。』黑色的眼睛說，威嚴中透著些許的和煦與溫柔。

「所以？」迎著那三顆眼珠的視線，老闆娘不卑不亢的挺直腰桿，放手讓原先貼在唇邊的花瓣回到空中飄舞，「有職責在身就表示可以擅自闖入他人心中嗎？」

『因為有罪逃到了這裡，吾等也只是公事公辦，』紅眼的瞳孔微微瞇起成一線，對於自己跟同伴們會被擋在花結界之外感到些許困惑，『妳為何要包庇有罪者？』

「小草可什麼都沒做。」這點她是很清楚的。

『不是那個孩子，吾等追尋的是那孩子的懷中物，』藍眼解釋道，說出身為觀察者的所得，『那是重大至放逐虛空之罪，所以吾等必須追回。』

『所以吾等必須監視。』

『所以吾等必須守望。』

三隻眼睛堅定的說，好像只要能追回它們要追的東西，不管是什麼樣的手段都沒關係，只要能完成自己的職責，就算是『擅闖他人領域』也會被它們解釋成『合法搜查請務必配合』。

老闆娘皺著眉看向三隻眼，這就有點像是勇者跑到民房裡搜刮財物，被發現的時候只要說自己是勇者需要旅費，那麼一切強盜行為就能被合理化一樣，有人想抗議就直接搬出自己的頭銜頂回去接著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麼強硬地闖入他人夢境，很有可能對夢境主造成傷害的，無論你們有什麼樣的職責，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不覺得很不應該嗎？」老闆娘說，頓了頓，「而且，你們所追尋的那一位早已完全遺失了過去，如今的他跟重生沒有兩樣了，已經沒有追的必要了吧？」

如果放逐虛空的懲罰是要人反省自身的罪過，那麼對一個遺失過去，連自己犯什麼錯都忘記的人來說，這樣的懲罰就算繼續下去也是沒有意義的吧？

『既然選擇庇護有罪者，那麼這就是她該承擔的風險，與吾等無關，至於有罪者……即使忘了過去，他所犯的錯依舊存在，流放虛空才是他唯一的贖罪之道。』官腔打回去，三隻眼說的很理所當然，老闆娘聽的是臉色一沉。

「要贖到什麼時候？」

『直到罪者消散方終。』

「就算他早已悔過，重新開始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也一樣？」

『沒錯。』

也就是一定要對方徹底消失，絕不放過的意思？

「……你們真是完全的不通人情啊……」歛起微笑，花瓣漫天散飛捲起了她的髮，老闆娘第一次隱去了她總是掛在臉上的笑，「一點機會都不給，這樣不會矯枉過正嗎？」

『吾等的認知中沒有這四個字。』

「我明白了，」點頭，老闆娘先是嘆了口氣，而後重新勾起熟稔的微笑，「既然知道你們的答案，那麼還執意旁觀的話就是我的罪過了。」

「不好意思，我決定站在小草這邊。」

她說，然後在這一瞬間，像是要回應她的心意似的，空中的花海兇猛地朝裂隙衝去！

『妳！！』

「回去吧，可能的話別再來了。」輕聲低語，老闆娘的身邊不斷有花朵飛竄而出，爭先恐後的往眼睛上撲，三隻眼的眼球表面迅速被各色花瓣掩蓋，很快就完全看不到週遭，這讓黑手連忙將裂隙給合上，以杜絕花朵的前仆後繼。

『對吾等作出如此失當之事，妳會後悔的！護花者！』

「既然知道我護花，那麼就別動我店裡的苗草，」老闆娘漂亮的微笑著，開始收拾店面，「算算時間，小店也該關門了，請回吧。」

『吾等會再來！』

「慢走不送。」

黑幕降下了，連同黑手與三隻眼一起消散，整個夢境在剎那間變得澄澈起來，藍天跟白雲重新出現在夢境中，彷彿連空氣也跟著放鬆起來，陽光嬌豔可人的在當頭照耀。

看著煥然一新的天空，老闆娘拉下了店門。

「啊啊，天氣真好。」

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老闆娘說。

然後夢醒了。

十點整。

太陽逐漸爬昇，氣溫漸漸提高的時間點，花店的苗圃裡有隱約的蟲鳴聲傳出，店裡頭，閉上的鐘開始整點報時，鐘擺晃動著，時鐘上的小門開啟，一朵嬌豔的花緩緩旋轉出來，輕柔的水晶音樂隨著花朵的轉動響起。

店內揚起一首輕快的小曲，企圖喚醒正在熟睡的人，於是趴在櫃檯小憩片刻的老闆娘緩緩睜開了淡金色的眼睛，她稍微揉揉眼然後伸了一下懶腰。

「呼嗯……該開店了呢……」捶著自己的肩膀，老闆娘從櫃檯裡起身拿出口袋裡的鑰匙將店門的鐵門打開。

她有時候會提早到店，在開店之前做點整理或者佈置的工作，做完之後就在櫃檯小睡一下等開店的時間到，花語工坊不會提早開，也不會提早關，開店打烊的時間一直都是以壁上的掛鐘為基準。

把鐵門全拉開之後，她看著壁上的鐘，那是個只會在偶數時報時的掛鐘，在敲完十響之後，出來報信的花早已悄悄躲回小門內，只剩下鐘擺還在滴答滴答的盪著，圍繞在老闆娘身邊的花兒們隨著鐘擺的幅度晃動著，似乎想對她說什麼。

「沒事的，沒事的，」摸了摸顫動的花，老闆娘的笑容中有著相當的堅定，「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既然讓我知道了，坐視不管一直都不是我的風格……」

幸好她當初有送盆栽小草，如果不是那株含羞草的報信，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曉得小草遇上了麻煩，也多虧了群花的幫忙，不然她自己可是沒那麼大本事能進入他人之夢，「不好意思，還麻煩妳們送我進夢裡，讓妳們擔心了，之後可能還要藉助大家的幫忙……」

『月見……』輕輕的聲音從老闆娘的心底響起，有花葉落到她的肩頭，一朵含苞的百合喚著老闆娘的名低語著，『月見，妳的選擇就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站在妳這邊。』

「謝謝。」拿起肩膀上的葉片，被稱做月見的老闆娘笑道，開始搬起應該要放到外頭去的盆栽等其他物品，而在她忙著搬東西的時候，很神奇地，一團又一團的花簇從盆栽的後頭延伸了出來，沒三兩下就將整個店門口給佔滿。

這些全是有精靈寄宿的花。

有因為生存環境遽變而被迫離開居住地，不得不到外流浪的；有遭到有心人追捕，走投無路的；還有遭到外來者驅除，被侵佔住所的。

自然之聲的精靈們一向都是溫和而柔順，很少會去抗爭什麼，尤其是花，所以它們只是默默的接受了這樣的改變，然後四處流浪、奔逃，可是消極的躲避跟遷徙是有極限在的，就在極限來臨，花精們已經不知道到底哪裡還有容身之處的時候，月見對它們伸出了援手。

在其他人眼中，月見是個很普通的人。

雖然月見擁有的天賦是傾聽自然的低語，但在這個每個人都有各自天賦的世界裡，這個罕見的天賦並沒有特別受到注目，因為除卻傾聽之外這個天賦就沒有其他可取的地方了，所以在大環境的觀點下，月見是普通的。

如果要說她有什麼地方比較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她有一顆與溫柔外表截然不同的心，一顆一但下了決定就不會改變的堅定的心。

正是這顆心排除萬難的幫助了已經窮途末路的花精們，在它們絕望而不知該如何自處的時候給了它們一個依存的地點，於是，柔順的花兒們有了一點改變。

它們依舊溫順，依舊與世無爭，但如果是跟月見有關的事情，那麼它們就不會再默不作聲的消極避開。

『月見，』很久以前，藤花的精靈問過這麼一句話，『只要妳願意，我們可以替妳達成很多事情的，妳為什麼不支使我們呢？』

「啊啦？」面對這個問題，月見只是歪頭輕笑，「我當初又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幫你們的，如果我這麼做的話，那麼跟那些追捕你們、想收藏你們的那些人有什麼兩樣呢？」

『可是只要妳一句話，很多事情妳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

「很多事情都是在辛苦過後才會覺得更美妙嘛，」月見笑著說，轉身繼續搬東西，「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啊，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幫我找找看還有哪裡有需要幫忙的孩子吧，我的傾聽範圍有限，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幫上更多……」

『……我們明白了。』

於是花店默默的壯大。

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精靈們的密度卻是日漸提昇，幸好月見只能傾聽，要是她能瞧見的話，那她可能會發現店裡的空間早就爆滿到溢出的地步，整個花店週遭跟上空滿滿都是各種自然之聲。

多虧她看不見，加上自然之聲們為了避免替月見造成困擾，除了將自己隱藏起來也很少出聲，主要發言的就是固定那幾個，不然要是讓月見知道花店現下是怎樣的情形，她大概要開始煩惱擴建的問題了。

店門口一如往常的迅速被花海填滿，月見哼著小曲忙碌著，而就在東西差不多都弄完時間來到十點半的時候，風信子飄了過來。

『來了唷。』風中信對月見耳語道，傳達完訊息之後立刻消失無蹤。

聽到這個信息，月見微笑了下，走到店門口，花店幾乎是正對著校門，所以只要往店門一站就可以將學校的校門看的一清二楚，月見站在花海中，沒過多久，她就看到有兩個人影從學校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是小草，另一個表情看起來有些錯愕的，應該就是她剛才在夢裡遇到的那位沒見過的孩子吧，月見心想，然後對著那兩人揮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