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之森

其之二　訪客

來訪時請先敲門

並且，請走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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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實際情形，一言難盡，真要說的話，得從幾天前開始說起了。

其實渡邊在找房子這個階段遇到了很大的麻煩，畢竟時間點不對，跟家人談判後得來的預算也不太夠，若只是要找個短期租屋的話是還沒問題，寒假時節，難免會有在外的遊子要返家，這種時候他們租的房子空著也可惜，所以認真找的話是找得到願意當二房東將住處短期出租的人，可那不是渡邊想要的。

她跟家裡說好了──多少附帶了點威嚇──只要家裡能好好的供應她唸完高中，渡過這一段之後，她就會將一切切割的乾乾淨淨，她的父母沒有想太久便答應了，她知道他們會答應的，因為她提出的條件是從此不會再出現在家人面前。

不管之後要去正式的斷絕弄個法律文件也好，要直接就這樣無視也好，通通隨便他們。

她今年高二，雖然成績不算頂尖，好歹也有個中上，今年的春假結束後絕對可以順利的升上高三，所以再怎麼樣，家裡也只需要供應她一年半左右的生活，然後就可以結束了。

這對她的父母來說應該是十分優渥的條件，因為在說完這段話時，她懷疑自己聽見了父母親心底的歡呼，噢，也許還夾雜著一點點的愧疚，但是歡欣的情緒遠遠地壓了過去，這讓那丁點的愧疚顯得非常可笑。

可笑的讓她想哭。

幸好當時身邊還有三尾在，那份白色的溫暖靜靜地陪著她，給了她繼續談下去的力量，最後她得到了跟過去相比大幅增漲的生活費用，雖然那個金額要在外頭租屋自理還是有點為難，可她明白這大概是父母親願意支付的底限，再說下去只會得到反效果，只能見好就收。

儘管結果不甚完美，但這場談判讓她收穫頗大，其中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如何運用自己的天賦將談判的風向導向她，過去避之唯恐不及的力量，現在成了自己最大的助力，這是她之前從未想過的。

之後的兩天，她一頭栽進了尋找住處的浩大工程裡，要找到能符合預算又能讓她住至少一年以上的房間真的很少，不是太貴就是太遠，三尾是說遠點也無妨，牠可以每天載著她通勤，保證絕對不會遲到，可是……

「不好，」坐在公園的鞦韆上稍作休息，渡邊稍微想像了自己每天飛狐通勤的模樣後，很認真地搖搖頭，「這樣太麻煩你了，而且也太奇怪了點。」

『會麼？』

「我想，普通的高中女生，是不會用飛的到學校的，再說……我，那個……」有些吞吞吐吐的，渡邊把臉別到一旁，「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想把朋友當成交通工具。」

『能夠載著渡邊殿飛翔，在下覺得很開心啊，毋須介懷，』三尾很單純的說，這話一出口，渡邊的臉立刻就紅了，發現這樣的情形，三尾慢了很多拍的發現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太過親暱，這讓牠的臉也跟著燒紅起來，『……是在下思慮不周，唐突了……』

像個小夥子般慌張的低下頭，在這尷尬的時候，三尾深深慶幸著自己身上披著一襲天然皮草，就算臉紅也看不太出來。

「總、總之……這事別再提了，」像是要化解這份奇妙的粉紅泡泡，渡邊迅速地結束了這個話題，「繼續找吧，總能找到的。」她說，離開了鞦韆站起身，在起身的同時，她的眼角餘光瞄到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她的妹妹。

跟父母一樣，總是遠遠地迴避著她，連視線都不願相接的小她五歲的妹妹，熟悉，是因為那是她的家人，陌生，是因為她們幾乎沒有相處過。

「……有事嗎？」深吸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何而來，但渡邊還是禮貌性的問了，直接聽取對方的心聲是可以最快的得知來意，但在經歷過那場談判之後，渡邊對於聽取家人心音一事有著根本的疲憊感。

那是種精神上的疲勞，可能的話她不想再聽。

「我……我聽見了……」低著頭，妹妹的聲音很輕，「妳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對不對？」

「是啊，以後不會再回去了，」自嘲的笑道，如果不是三尾用鼻子頂了頂她的手，她可能不會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緊握到發白的程度，「如果妳只是來確認這個，那麼妳可以放心了，快回家去吧，爸媽會擔心的。」

「不！不是的！」猛力抬頭，她的神情有些急切，但才剛抬頭看見了渡邊，卻又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立刻把低下頭去，「我不是來說這個的……」

「那妳是來做什麼的呢？」跟以前一樣，依舊是連正眼都不敢看她，渡邊嘆了口氣，「我還得去找新的住處，妳……多保重。」仔細想想她幾乎沒有做過一個身為姐姐該做的事，最後也只能說出保重二字。

說完，渡邊轉身就要離開，卻沒想到那個應該連她身邊都不願靠近的妹妹咬牙衝了上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手抓的很用力，妹妹的頭依舊沒有抬起，像是在迴避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顫顫地看著另一側，「先、先別走……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

渡邊挑高了半邊眉，看著那隻拉著自己的手，嗯，抖的很厲害，看來是鼓足了勇氣才抓上來的，到了這個地步才靠過來，她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仔細想想，在那已經模糊掉的童年時光，她們的確像一對姐妹。

「道什麼歉呢，又不是妳的錯，」出言勸慰，原想伸手拍拍妹妹的頭，但是看著那搭在自己腕上發抖的手，渡邊最後還是沒有拍下去，「快回去吧，讓爸媽知道的話就不好了。」

聞言，妹妹用力的搖起頭來，有幾顆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了地。

「對不起、對不起……我其實一直都看得見的……只是、只是我害怕……」一邊哭一邊打顫，妹妹的聲音跟她的手一樣抖，「我看見爸爸媽媽那樣對妳，我怕自己也會變那樣……所以才會裝做看不見，可其實我是看得見的……結果卻只有姐姐……」

看得見？「妳在說什麼？」渡邊完全不明白，倒是三尾若有所思的看著那位一直死命瞪著腳下的妹妹，抬起爪子，牠試探性地靠了過去──

「──呀！」

驚叫著，妹妹嚇得鬆開了手，整個人倒退好幾步，眼神懼怕地瞪著三尾移動後的位置，渡邊被這樣的情況給弄傻了，腦中一陣轟隆作響。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妹妹她會突然避開？因為三尾靠過去了？可尋常人根本察覺不到三尾的存在啊……渡邊愣在原地，耳邊，閃過了妹妹方才的話語。

她說，她一直都看得見。

「妳……難道看得見三尾？」

「三、三尾？」恐懼的縮在一邊，妹妹有些畏怯地看向白狐的位置，「那團白白的霧……叫三尾嗎？」

霧？

「怎麼會是霧呢，三尾牠明明──」是隻漂亮的大狐狸啊！

『──看來無法看得很清啊，』截斷了渡邊想說的話，三尾在原地坐下，身後四條尾巴隨性地甩啊甩，『也聽不見聲音的樣子，加之以對您的愧疚，怕是一直以來都活在莫須有的恐懼之下吧。』

『看得見，卻硬要裝做看不見，害怕被揭穿、害怕去看，可無論怎麼欺瞞自己，另一個世界都不會從眼前消失，這樣的心境，反而容易招惹奇怪的東西上身，』說到這裡，三尾忍不住搖頭長嘆，『該說她的運氣好呢，還是該說渡邊殿的運氣不好呢，那些招上門的，最後怕都是往渡邊殿身邊去了。』

以氣息來說，姐姐擁有的可比妹妹豐富得多，兩相比較之下自然就會往渡邊那裡靠攏。

渡邊沉默了，她看著再次低下頭連聲道歉的妹妹，心底充斥著複雜的情緒，「所以，妳一直以來的迴避，其實不是怕我，而是在怕那些圍繞在我身邊的……霧嗎？」

抽抽噎噎地，妹妹緩緩點了頭，「對……對不起……」然後又是一句句的道歉。

是真心話，這個道歉也是真心的。

渡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只覺得心頭亂糟糟，什麼嘛，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才讓她發現自己居然是擁有一點親情的……

不知為何，突然有些釋懷了。

妹妹的行為沒有什麼好苛責的，她今年才多大？不過剛上初中而已，不久前還只是個小學生呢，看到自己被父母這樣冷落、孤立，會害怕落得同樣的下場也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怨懟的，反而讓她覺得有些慶幸，至少自己把跟著妹妹的那些東西都引過來了。

這樣，也算多少盡到了一點做姐姐的責任吧。

看著還在那邊低頭道歉的妹妹，渡邊走了上去，「……道什麼歉呢？又不是妳的錯……」她又說了一次，這次，她輕輕地拍了拍妹妹的頭，「沒事的，那些霧其實也不全是壞的，像姐姐身邊這個就很好，曾經救過我呢。」

「咦？」困惑的抬起頭，妹妹遲疑的看了看三尾的方向，「真的嗎……」

「真的，姐姐從來不騙人，」微笑，渡邊將人攬進懷裡，「所以放心吧，沒什麼好怕的，妳只是靈感比一般人強一些而已，看得見那一邊不是什麼壞事，或許哪一天，妳會覺得看得見是件好事……也不一定呢。」

「好事……」很安靜的讓渡邊攬在懷裡，她有些不解，「姐姐已經覺得是好事了嗎？」

「嗯，是好事喔，既然無法改變我們看得見的事實，那麼就去接受它吧，默默地接受就好，不必宣揚也不必懼怕，要知道，就算看得見，妳也還是普通人，所以，就普通地過日子就可以了。」

渡邊這麼說，妹妹則是懵懵懂懂的點了點腦袋，不知道聽進了幾分。

「……我再過幾天就會離開，之後，爸爸媽媽就拜託妳了……」摟著妹妹，渡邊輕聲交代著，她很久沒這樣跟親人說話了，剛開始有些生硬，但後來就順暢起來，說到最後，她從隨身小包裡拿出了寫滿租屋資訊的筆記本，從上頭撕下一塊空白，填了信箱號碼上去，「給妳，是新申請的，現在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小心別讓爸媽發現了。」會有麻煩的。

是她的手機號碼跟電子信箱。

接過那張紙，妹妹鼻子一皺，險些又要落下淚來，「對不起……」

「好了，別哭，也別再道歉了，姐姐雖然回不去，但是妳還可以，所以快點回家吧……多保重。」

「嗯，」用力點頭，妹妹緊緊捏著那張紙片，躊躇了半晌後，怯怯地踱步到三尾前方，「那、那個……之前那麼怕你，真是對不起……請、請多幫幫姐姐！」九十度鞠躬，這段話像是將她全部的勇氣都用上來才擠出來的，在說完之後，她匆匆地回頭跟渡邊揮揮手，帶著像是放下了什麼大石頭般的神情，用那掛著淚痕的微笑離開了。

看著妹妹離去的背影，渡邊在公園裡站了很久很久，像在思考什麼般，望著某個方向想得出神。

『感慨嗎？』陪著渡邊沉思，三尾跟她一起望著同樣的方向，『那是個好孩子。』

「嗯，一個很普通的好孩子，」普通得無法承受太重的東西，「其實，有這樣的妹妹，我該感到開心的，至少她在最後肯對我說實話，就算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她也對我坦承了隱瞞許久的事。」

『您不開心嗎？』

「這……我不知道……」她有些迷惘，在這陌生的親情面前，她就像個無措的孩子，「三尾，我剛剛表現的像一個姐姐嗎？會不會很奇怪？」

『您覺得像，那就是像了，這種事情是沒有標準答案的。』自由心證而已。

聽著三尾的回答，渡邊先是默然，而後笑了，「那就不想了，現在還有事情要做，」吐出一大口氣，她這麼說，臉上一派豁然開朗，「我剛才想到的，既然沒能過上普通的生活，那麼就乾脆連房子也一起跟進吧，我們來找個不普通的住！」

『噢？何解？』

「我知道有個地方，又大又便宜，還離學校很近。」

『有這等好事？』

「吶，每個學校不是都會有所謂的七大不思議嗎？紫苑當然也有。」

『……這與找房子有何干係？』

「當然有關係，」渡邊款款一笑，「因為我們現在要過去的，就是在紫苑七大不思議裡頭的『後山的鬼屋』。」

『咦？』鬼屋？『您是否在開玩笑？』

「當然不是，走吧，現在時間還很早，趕過去的話應該還來得及連絡對方。」

渡邊很認真地說道，接著就拉著三尾直奔學校，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坐落在校園一角的揭示板，手一揚就將板上一張看起來乏人問津的泛黃傳單撕了下來。

「就是這個。」

『渡邊殿，容在下確認一點……那是真的鬼屋嗎？』

「是真的，」點頭，渡邊拿起手機開始照著單子上的電話按號碼，「我以前曾經因為好奇而遠遠地看過，的確有不少……嗯，總之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要不要再考慮下，』三尾有些擔心，『即使您想與對方和平共處，但對方可不一定懷抱相同的念頭，當然，在下會護著您，但百密總有一疏，要是有個萬一……』

「沒問題的，」撥通了電話，聽著耳邊的電話鈴聲，渡邊揚起了無害的笑容，「等跟房東敲定之後，我會再跟那些住民們談判的，放心，我有十成的把握，對方絕對不會抗拒我的入住。」

『您怎能如此肯定？』

「呵呵，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出外靠朋友，雖然我覺得只憑三尾應該也能達到嚇阻作用，不過……」她加深了微笑，「吶，你覺得，大概要幾個鯛魚燒才能請那位蛇塚先生過來幫忙看下房子呢？」

『……您怎麼知道那一位喜歡鯛魚燒？』

「噢，那天在醫院，你們都出去外頭之後，小泉告訴我的──是，您好，我在紫苑這邊看見您留下的傳單……」電話接通了，渡邊很流利地開始跟對方談起來，看見這樣的情形，三尾無語了，於此同時，那間鬼屋裡頭的原住民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待續）